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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庄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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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梦回。
无法入睡。
我起身,走进客厅,倒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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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景林花园13楼,我的家。
原来我曾执拗的称它为“房子”,直到寥寥住进来,我才改口,称之为“家”,因为这所房子中,终于出现了让我感觉得到温暖的人。
寥寥是依川的妹妹。依川很疼爱她,更珍惜她,甚于珍惜自己的生命。在依川的眼里,寥寥就是她的一切。
窗子没有关,大风掀起蓝色的窗帘,灌进来。三月的风在北方的城市还稍显凛冽,我走过去,关上了它。
透过透明的白色玻璃向远处眺望是城市的中心。车水马龙,灯火阑珊,林立的高楼之中,森宇毅然高耸。
爸爸在森宇倾注一生的心血,这就是为什么我就算与家人决裂了,也始终没有离开森宇的原因。前些时间在走廊偶然碰见,虽只是擦肩的一瞬,却发现他瘦了很多,精神似乎也不好,没几日便听说他病了。有点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总是这样拚,就算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四年了,对他总是形同陌路,就算是惩罚,也应该足够了,很想念他,也很想去看看他,可每当要将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就犹豫了。我,依旧心结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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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后不久,妈妈便去世了。听林伯说,深爱着妈妈却忙于创业的爸爸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刹那就崩溃了。那时的爸爸,很伤心很伤心,似生命也随妈妈离去。他扔掉了手上所有的工作,不吃不喝,每天只是抱着我看,先默默流泪,然后再傻笑,如此循环反复,精神几近失常。
看准时机,竞争对手们联合起来给森宇以致命的打击,森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一切,唤醒了悲伤过度的爸爸,他重新振作,与林伯伯一起,以釜底抽薪之计拯救森宇于危难之中。
为了缓解心中忽视妈妈的愧疚,他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任谁劝说也没有成效,反而日渐沉默消瘦。
我成为了爸爸唯一的精神支柱。在渐渐成长的过程中,在旁默默注视着他。他独自一人抚养着我,再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将我的衣食假手于保姆,那时我真真切切的相信,爸爸在世上最爱的人——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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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商场,总是瞬息万变。
7岁那年的一天,爸爸很早就回到了家。打开房门,坐在我的床边,他躲闪着我的目光,踌躇不已。在那仅仅捕捉到的几个眼神中,我看到了闪烁的不安与愧疚。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小小的我已经预感到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从此改变我的生活。
爸爸轻声问我:“小周,我给你找一个新妈妈好吗?”
对妈妈的印象模糊到几乎一片空白,我想要摇头,却感觉到爸爸颤抖的双手。爸爸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只有呆呆的看着爸爸,不说一句话。
爸爸没有得到我的任何答案,失望的摇了摇头,开始哄我睡觉。
低沉的嗓音,千篇一律的摇篮曲,睡意全无的我乖乖闭上了眼睛。
当我已睡着,关上灯,爸爸走回了卧室。
我掀开被子起床,站在爸爸的卧室门口透过门缝向里张望。他坐在床边,轻抚照片上妈妈的面颊,嘴角形成极致的温柔:“素素,我要再结婚了,她人很好,会善待小周的。素素,你会怪我吗,会吗?”
我听到爸爸低低的呜咽声,看到他晶莹的泪花打在妈妈的照片上,妈妈,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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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过简单的婚礼,新妈妈带着陌生的哥哥住进了我们家。
我躲在爸爸身后,露出小半个脑袋好奇的打量他们。她站在不远的地方,温柔的冲我笑,像极了花园中绽放的太阳花。
“小周,从今天开始,我和小哥哥就会住进你家。你以后可以叫我阿姨,也可以叫我妈妈。”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像云朵般的棉花糖。我偷偷的看小哥哥,他友好的冲我微笑,羞赧中透着些许的兴奋,看得出,他是喜欢这个家,喜欢爸爸和我的。
我张开嘴,怀着紧张的心情怯怯的冲他们叫:“妈妈,哥哥。”
他们的眼睛立刻变得弯弯的,如空中美丽的月亮,牙齿白白的,闪动皎洁的月光。
我,真得很喜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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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的接触中,我知道了小哥哥的名字叫程飞,梦想是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开始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哥哥后面打转。我喜欢他的笑,充满阳光的味道。
每次放学,他都会等在我们班门口前,在无数小女生艳羡的目光下温柔的对我说:“小周,我们回家。”
过马路的时候,哥哥便会细心将我小小的手握在掌心,提醒我小心来往车辆,话语中充满宠溺的味道。他的手大而温暖,那种安心的信赖感让我相信他一定会一辈子都这样努力的保护我。
回到家,妈妈便已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爸爸下班回家,我和哥哥做完功课之后,一家四口围坐桌旁,其乐融融。自小不知“家”为何物的我真正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感谢妈妈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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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着哥哥的脚步,我们一起长大。
13岁,林伯伯带回了南生——那个眼睛大大却安静而忧郁的男孩子。
南生的沉默让人吃惊,封闭的心灵几乎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关心。但是,毕竟都还是孩子,童稚的心最忍受不了孤独。我和哥哥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将原来的二人组变成了三人行。
我们三个同进同出,一起欢乐,一起成长,一起走进了同一所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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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高三,是学生会主席。我与南生高一,是他的小学弟。
18岁的哥哥,阳光而又帅气,渐渐成熟的脸廓棱角分明,刚毅中带着温柔。学校里很多女孩子暗恋他,把他当作偶像看待。我和南生总是怂恿着哥哥谈一场恋爱,但不解风情的哥哥却每次都拒绝。他是一个拥有远大抱负的人,没有时间像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在无忧无虑中荒度。
别看程飞现在这么风光,其实他的爸爸是死刑犯,妈妈水性杨花,丈夫没死多久就嫁给了有钱人……
这种风言风语第一次传入我的耳中便使我在愤怒中爆发。初入高中便听到了这么不堪的话,哥哥怕是很早前便一直被这样伤害吧!
找到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我与他们打了起来。
最终是寡不敌众。在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的时候,闻讯而来的哥哥和南生也加入了战斗。那是这一生,我唯一一次看见哥哥打架,亦是因为我的莽撞,在哥哥高中毕业前的一个星期,他接受了今生唯一一次记过处分。
在医务室时,哥哥的一席话让我铭记至今。
“小周,我的爸爸的确是一个死刑犯,但是这也无法掩盖他爱我、爱妈妈的事实,所以,我从未因爸爸的事而感到羞愧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想做一名医生,为爸爸今生的过错赎罪。你性格冲动,今后要多加控制,凡事不能任性而为,哥哥,不会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我记得哥哥用棉棒为我擦拭伤口时的小心翼翼,亦记得哥哥话语的温柔与关心,那种温暖,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亦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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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高二的那一年,生活中的一切因她而彻底打乱。
我,遇到了容敏。
容敏是那种淡然的女孩子,有姣好的容颜,光洁的肌肤。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她明亮的眼眸中闪动着的无尽悲哀与淡淡的疏离。
“怎么办,南生,我把心弄丢了。”
看着一脸无奈的我,南生静静的微笑。
唯独对她着迷。爱情,原来真的没有什么道理。
那天晚上,我倚在学校外的围墙上等她。借着昏黄的月光,她的脆弱又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坚强。
“容敏,我喜欢你。”站在她面前,我紧张得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孩子。
她把头深深埋下,长长的刘海挡住了清澈的眸子。
我偷偷看她,见细细的红润爬上了她白皙的面颊。那暗示性的面色让我的心不可自抑的狂跳起来。
后来的一天,她靠在我的背上,讲述了她的身世:一个弃婴,一个从出生就注定无依无靠的孩子。
我握紧她的手,十指紧扣:“敏敏,有了我,你不再孤单。”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轻轻吻上了我的嘴角。风轻轻扬起她缕缕的发丝,有香甜的草莓味道。
树影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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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日子转瞬即过,20岁那年,我决定与南生一起出国进修服装设计。
劝说容敏与我们一同前往,却被她婉言拒绝了。她淡然,却骄傲。花别人的钱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
最后的我只有妥协。不过,努力之下,她却答应住进我家由我父母来照顾。
“哥哥,敏敏是你将来的弟妹,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容敏低着头羞红了脸,偷偷伸手拽我的衣角。
哥哥站在那儿,温柔的冲我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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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法国之时,常会收到容敏的E—mail。看着我傻笑的模样,南生总是禁不住开我玩笑。于是我便厚着脸皮去损他,用那个十字架耳钉的主人,一个叫做豆豆的女孩儿。
每到这时,南生便会安静下来,呆呆得出神。自从跟林伯伯来北方之后,他就失去了与豆豆的联系,唯一的纪念,便是左耳上那枚闪耀着金属寒光的十字架。
后来不知不觉中渐渐感到了古怪,容敏的E—mail突然中断,家里的联系也不再频繁,偶尔的通话中总能感觉到爸妈的言辞闪烁。感觉到事情的不妙,我匆匆结束了学业,留下坚持更深层次进修的南生,毅然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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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为老天爷待我不薄,没想到这一次给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容敏,那个让我倾尽全部去爱的人,在不久前嫁给了我亲爱的哥哥,成为了我名正言顺的嫂子。
那天的阳光热得灼人,我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冷得透彻骨髓。爸爸,妈妈,哥哥,容敏,在那一天,一同背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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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我再没有家。
将自己彻底放逐,我甘心做一个孤魂野鬼,以此来麻醉自己,忘却伤痛。
结果却是——举杯销愁愁更愁。
就在我举起毒品打算彻底堕落的时候,依川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想死就滚出去,不要脏了我的遗失。”
那日的她穿一件淡粉色碎花长裙,光滑的小腿曲线暴露在空气中。她的眼神淡漠却稚气未脱,骨子里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坚强。
这句话,成了对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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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醒来之时,已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抬头四望,素白一片。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东西整齐的放着,有巨幅的照片悬挂在墙上。
照片上,一个灿烂似迎春的丁香,一个冷漠如凛冽的朔风。
我认出了那个淡漠女子,正是昨晚的女孩儿。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射入,她站在那儿,逆着光,寞落而疏离。
“谢谢你带我回来。”
“不必。”
然后,便是沉默。
照片上明丽的女孩儿款款走来,手中端着香气四溢的米粥。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多日未曾进食。
看着我狼吞虎咽喝粥的模样,她开心的大笑,满足的神情显露无疑。
“她是依川,我叫寥寥。”她的声音清亮,有着阳光的明媚味道。
“我去看看他的衣服洗好没有。”依川走了出去。
寥寥俯身过来,直视着我的眼睛,目不转睛:“你有伤。”
我愕然。
“你的伤,在心里。”她定定的看着我,手掌附上我的左胸,我的心在她的掌下失率的跳动着。
“我猜对了吧?”她自信满满的抽回了手,“我就知道。跟着依川走进包厢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心被伤得很深很深,因为你,太懂爱。”
尔后,她的明媚忽然暗淡下来,如罩上了一层暧昧的薄雾:“依川也有伤,她的伤,在心的更深处。”声音慢慢变得沮丧:“我帮不了她,那里,我不能触及。但是我有种预感,你一定可以!所以,请你陪在依川的身边,以男朋友的身份,可以吗?”殷切的看着我,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或许是因为恐惧孤单,又或许是因为不想让眼前这个澄澈如水的女孩儿失望,我点点头,答应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依川,寥寥和我依偎在一起,变得幸福而温暖。之后,那个原本称之为“家”,却为我带来深深伤痛的地方,我再未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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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谢下,东方太阳缓缓升起。
我重新打开紧闭的窗户,让新的一天从清新的空气中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