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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梨花落(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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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一直下到午饭,穆世里毫不客气的留下了吃饭。好在还休带回来的吃的多,也不显得拮据,谁知道穆世里还是道:“没想到连吃食都这么清淡,阿错你果然与众……”
“我们也不想啊。”还休没等他说完就打断,“还不是她自己就一个拖油瓶的信众,我们又没有山下的供奉钱,有这些吃的就不错了。以前还不如这个呢。还不是你捧的那个章玉碟面壁去了,我把她们不要的吃食带回来,要不然才不留你吃饭。爱吃不吃,不吃慢走不送。”
他没想到有这么一层因由,更加食不知味,干脆放下筷子道:“是我的不对。”
“公子,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公子爱惜妹妹,也没做错什么。”她劝慰道。
“阿错!”还休脚下踢她,哑巴不动声色替她挡了。还休疼的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心想看着她瘦弱,怎的骨头这样硬,“你太实在了!在凤山上只心好是活不了的!你也不想想你现在都十六了,你比的过谁?连芳国来的那个质子府出身女人都比你丫鬟多,日子过的比你好,章玉碟今年才十三,年纪又比你小,她要是真当上神女,你死的更快,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食不语,她依旧低头吃饭。
哑巴盯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凝重。
穆世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小心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层楼也吃不下去了,叹了口气。
阿错仿若不知静静的吃完饭,漱口,换衣。
穆世里就在哑巴的房间里等着。他还没仔细瞧过哑巴的模样,正要抬头与他说话,日光下只觉得哑巴的长相有俊逸中有两分熟悉。本来偏女性的五官在他身上显得阴柔,可沉浸在眉宇间的凝重,硬生生的将相貌里的阴柔压成了柔和。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男子。
他看的有点失神,失敬道:“兄台可有想过要下山?”
哑巴但笑不语。
“不瞒兄台,我有意带阿错下山。山上的日子不适合她,你也是知道的。我看兄台气质不凡,定然也不是普通人。虽然遭逢巨难,仍能化险为夷,兄台应当早日与家人团聚。若有需要,尽可告知于我。”穆世里道。
哑巴转过头,翻了一页书。
穆世里碰了个钉子,嘲讽的笑了笑:“兄台喜欢她吧。可是兄台不要忘了,你既然不能开口,她又不能视物,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心意。”
他手上的书攥出了沟壑。
穆世里见了,心情大好。转身研究棋局去了。
她的布阵之法与她人一样,处处透着忍让。棋盘上他早已经占尽优势,锋芒锐利,胜负已定,可他还是想下完这一局。
阿错睡了个午觉,日头快下山的时候才起来。
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下棋,忘了今日还有个人在等她。见穆世里还没走道:“我忘了你还在。”
他觉得等她好像可以让自己的内疚少一些,心里竟然愉快了许多道:“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些是好的。”
她笑:“公子,我已经十六岁了。”
他脸红的咳了一声,扶她坐下,随口问道:“说起来你生辰是哪一天?我也好送些什么。”
阿错摸了摸棋盘,熟悉了一下棋子的位置,笑道:“六月初七,是个艳阳天。”
哑巴看着她的眼神,略过一抹悲痛。
“这日子不错。我记得我刚生的时候,宫里……嗯家里人还准备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仪式。我弟弟出生那会儿我也跟着见了,忙活了三天呢。”他道,“我光记得洗了个澡了。”
她落了一子,穆世里替她摆对位置:“是啊,新生都要洗去一身血。我便是那个时候不小心,磕了头,脑子里有了血块才盲了一双眼。”
穆世里遗憾道:“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无妨。”她还是笑着,“一双眼睛能留一条命,是我赚了。”
“胡说!”穆世里急道,“哪里有人这样想的。阿错你太小看自己了。你要知道,在有些人心里面,你的命重的很。”
“哦?”她仰起头寻着他的声音看去,“那人一定耳聪目明,才能在千万人中寻到我。”
他自觉是在夸他,得意道:“那是自然。”
哑巴挑了挑眉,翻了一页书。
此事之后,穆世里对阿错很是照顾,隔三差五会命人送些钱粮,有的时候还会亲自下厨做些什么。不过君子远庖厨,他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还休本想自告奋勇,下山寻个厨子当信徒。被阿错拒绝了。说是吃山上的菜惯了,别的口味不习惯。
还休气的跟层楼咬耳朵,说阿错就是庶女的命,活该受穷!
层楼看着小仓库的米,蒸了一锅白米饭。
穆世里在送米送粮之后,又心安理得的来吃饭,接着说上次下棋忘了说的事情,看到桌子上没意料之中的改进,难免有些失望,怀疑的看着层楼跟还休。
“别看我们,是阿错自己说的。换了口味吃不惯,我们也想改善伙食。”还休瞪回去。
穆世里看着她,等她一个解释。
她还是低头吃饭,两口菜一口饭,哑巴总是配合的很好,她吃完饭。还是漱口换衣午休。穆世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气她淡泊还是气自己舍不得训她。
“她心里其实还是怨我的吧。”穆世里跟哑巴对坐,下起了棋。
哑巴笑了笑,一盘棋速战速决,杀的他连连认输。
“你这是在跟我宣战了。”穆世里棋上赢不了他,但身体健全,已经十分有优势,靠着不错的涵养道,“你争不过我的。我要带她一同回北承。”
哑巴抬起头,越过他看着刚刚睡醒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但刚睡醒的时候总喜欢揉一揉眼睛,他笑了笑,看着她迷糊的问道:“公子要回北承了?”
穆世里来了几次都没说出口的告别,今日突然被哑巴逼了出来,措手不及道:“是有这个打算,太子妃视我如洪水猛兽,玉碟又被关了起来。这样住在山上没人照料,人员又混杂,万一再出一次刺杀的事,北承就真的危难了。”
她勾了勾唇角,轻声笑道:“公子仁厚。”
他不舍,看着她道,“我暗中送她回去,你在这等我。”
她讶然道:“为什么要暗中送太子妃回去,公子与她本是亲人。公子这般小心作为,实在是委屈了。更何况,公子曾说过,小时候太子待公子很好,公子难道不想见见他?”
他笑着站起身,紧紧的抱住她,她挣脱不开:“阿错,知我如你,我正是想见他,却又拿不定主意,毕竟十年未见了。”
她用力推开他,因为太过使劲,脸还红扑扑的,很是诱人:“公子,当见得见,免得错过了空余惋惜。”
哑巴捏着手里的棋子,看着他们。
晚上吃饭的时候,哑巴没有布菜。
阿错吃的很不习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层楼叹了口气,戳了戳哑巴,哑巴仍然只吃自己的。不过把阿错经常吃的菜推的离她近了点。
阿错并没有向往常一样离桌,第一次在饭桌上开了口:“还休上次备着的毒药还留着么?”
还休还没吃完饭,只能点头,点完头又想到她看不见,咽下一口汤道:“还有呢。”说着十分揪心的看了眼哑巴。难道阿错终于动了要灭口的念头。可是看哑巴恢复的这么好,得手的可能性很小啊。
阿错笑了笑,又道:“你领了几日章玉碟的饭食了?”
还休皱着眉头算了算:“少说也有半个来月了。”
她摸着右手,看向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待到住在章玉碟那的公子随太子妃下山,章玉碟也该吃凤山的饭了吧。”
还休想了想:“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惯。”
“无妨,”她笑,“天天送着。饿的狠了就知道吃了。你要是想改善伙食,就截下那公子给章玉碟安排好的伙食。”
“姑娘你也要改善伙食了么?”还休惊喜道,“阿错你终于开窍了。”
层楼确是一脸疑惑,她向来少说话多做事,今日却是觉得不普通,便道:“阿错你的意思是在章玉碟的饭菜里下毒?她本就是学医的,只怕毒不死她。一击不中,再要出手就难了。更何况自从她被关了,势头也不那么好,山上最该打压的是戚容,照着戚容现在的势头,明年凤山就要易主了。阿错你的毒药用的地方不太对吧。”
阿错只是低声笑了笑:“谁说让她死。你们吃了她这么多的饭,还想害死自己的衣食父母么?病个差不多就行了。话虽这样说,还休药量还是要下足的,懂么?”
还休像是从来都没见过她一样,点了点头,结巴道:“万一一不小心药死了呢?”
她垂下眼:“那就是她命该如此。医术不精罢了。”
哑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开始默默替她夹菜。
交代完事情,阿错回屋午睡。还休越想越不对劲,拉过收拾碗盘的层楼问:“阿错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对章玉碟下手了?”
层楼想了想,很多事她还没理出头绪,所以没有开口。还休追着她继续道:“说不通啊,阿错要是想讨好章公子,应该对玉碟好才是啊。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事,像是阿错故意支开章公子,蓄谋已久的呢。”
哑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层楼看了眼哑巴,皱起眉头:“你不会告密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层楼还是不放心,放下碗筷拉着还休去院子里说话了。哑巴见她们二人出去,也放下手中的书,向阿错的卧房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闺房。没有书香雅致,没有雕花香案,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方桌上一壶茶水,以及一张床。
她的卧房比他住的那一间还要简单,四处为了防止她碰伤,还拉了一条长绳,每一尺一个死结,方便计量步数和距离。
他摸了摸那根指向床头的绳子,绳尾突然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她空洞的瞳孔。
她扶着绳子坐起身,一双耳朵辩听着来人,半晌笑道:“是谁?”
他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与她淡然的笑意截然不同,这双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你是谁?”她又问。
他的手抚上她的眼睛,睫毛扫在他的掌心,暖暖的,痒痒的。
她突然笑了,仰头看着他:“是你吧,住在隔壁房间的陌生人。”
他的手突然顿住,原来她是这样看他的。陌生人。
“这几日是你在为我布菜吧。”她还是笑着,她的笑很好看,暖暖的,挠的心头痒痒的,“还休从来不会两口菜一口饭等我吃完。一顿饭她布菜三次,你一顿饭要替我布菜很多次,可见你手已经好了。”
没有谢谢?他突然觉得很开心,至少没把他当外人,只有外人才会道谢。他眉头挑了挑。
“现下你也能悄无声息的进我屋子,可见走路也无碍了。”她淡淡的笑道。
他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可以下山了。”她收起笑意,淡淡的看着他。
阿错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应,这才想起来他不能说话的。说起来也奇怪,她总觉得对方很熟悉,很多事情不用说明,也该心意相通。
被他一扰,本来的午休是睡不好了。她站起身,摸着绳子要去下棋。突然被他一把拉住。
“放开。”这种感觉很不好,熟悉且压抑。
他拉过她的手掌,在她手心写着什么,她根本不想看,没由来的烦躁让她想甩掉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发怒道:“放手!我不管你是谁,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决定。”他停下笔画,看着她。她攥紧手心,仰起头:“你想劝我不要毒害章玉碟是不是,我告诉……”
他突然拉她入怀,抱住她。她听到到他的心跳,那规律的节奏好像在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这是错觉,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哑巴松开她,温温的唇吻在她额间,打破了她的错觉。
这怎么会是错觉,我的姑娘。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