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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桃花渊(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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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喝到醉仙楼打烊,繁华的帝京便是在夜里也能听到丝竹笑语,主街道灯火罩归路,他喝的有些眼晕,突然觉得自己迷失了回家的路。
他让随行的炬方先牵着马回府,一个人在桥边了会儿风,清醒了许多之后,才走回去。刚刚到将军府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银色斗篷的小人走出来,陆景槿还一路相送,看见陆景岚回来,阿槿高兴的跳到他面前道:“二哥你回来的正好,九歌姐姐怎么也不让人送,你看天都这么晚了,你就送送嘛。哎呀二哥你喝了好多酒……好味,正好散散酒气再回来。”
九歌抬起头,看见他,真是冤家路窄。
陆景岚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这么晚了当然会送,他先把阿槿关回将军府,才陪着九歌踱步回去。
“怎么没叫马车?”陆景岚问。
“起先是叫了,不过被人下了药。车夫死了,便走来了。”九歌淡淡的提了下下午的事。
陆景岚看着她,没说话。夏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既然有危险,就在太傅府里待着,有什么事让阿槿过去就好了。”陆景岚道。
九歌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下午小桃在街上给我买了把防身用的匕首,我见很容易上手,阿槿一直想要一把,就给她送来了。再说,现在的太傅府是什么地方,陆大人不是比我更清楚,阿槿去不安全。”
原来桃瑶没告诉九歌是他送的。
“收手吧。”陆景岚今日大概是喝多了,竟然开始说心里话,“不管你是为了谁,收手吧。”
九歌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喝多了吧?”
陆景岚揉了揉眉心,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九歌突然就被他的毫无防备逗笑了,陆景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冷起脸色。
“陆大人,你说二皇子到底是怎样看我的?”
“是殿下。”陆景岚纠正她,自从跟穆于锡决裂,这个丫头就很不尊敬的直接称皇子了。
九歌没改口,只是等他回答。
陆景岚自持身份,不能跟一个孩子置气道:“殿下不曾对你承诺过什么,所以也谈不上负你。你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从一开始就是你一厢情愿。”
九歌被他的话刺的难受:“不曾承诺?那些信呢?护身符呢?”
陆景岚看向她:“信?”他已经烧了。她在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的自嘲,“至于护身符,你回家之后可以打开看看,背面有阿槿的绣的岚字,那是我四年前从军她送我的。”
现实总是很残酷,九歌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敌视:“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那个位子真的那么重要么?”
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不是他,他不知道。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向来拒绝回答。但是九歌是在宫里长大的,宫中人的沉默,多是笃定和默认。天差地别的生存环境,导致了九歌会错意。这一刻的心灰意冷说不难过是假的。她的难过全都写在脸上,她兜起帽子,把头埋的低低的。
“果然,这种事情,不管提起多少次,心里都会很介意。”九歌认命道,“金陵永安候府已经递了折子,要为家母追封。二皇子什么时候可以批?”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宫里走个程序就算了,但是九歌这个事情,虽然事事在规矩之内,却事事都膈应着当权的夏家。所以顾忌夏家的面子,追封九歌生母为一品诰命的折子一直压着。
不过比起这件事,陆景岚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跟永安候的联系:“是他告诉你的,给你母亲请封的事情?”
九歌反应了一下这个他是谁,确定是指萧奉仪之后,摇了摇头道:“今天出门,外面的人都在议论,我就知道了。”
陆景岚皱了皱眉,他隐约意识到了一件事,九歌和外面没有任何联系,但是那些消息总会通过流言自然的传到太傅府。一开始太子妃的传言是,现在请封的传言也是。萧奉仪,真是个无孔不入的苍蝇。
九歌什么都不用做,已经成了靶心。
显然穆于锡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祭天大典三日后,穆于锡召了陆景岚和夏商小会。陆景岚综合了一下近些日子的监视情况,结论是:“太子妃的圣旨已经不在了。”换句话来说,太傅府在故弄玄虚。夏商对这个结果喜出望外,没了圣旨的庇护,那她散播谣言就是欺君罔上,随时可以抄家。这样还能顺便把以太傅为中心的寒门势力清一清。
九歌的一时冲动,为世家铺砌了一条康庄大道。
倾覆只是一瞬,来的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御史台以太傅伪造圣旨意图不轨为契机,参了他一本,其后接连不断的陷害先太子,欺君罔上等等折子如雪花般放在穆于锡面前。
一时间寒门子弟大怒,还来不及发声就被御林军按在家中不许上朝。朝堂上,夏丞相直指阮太傅,伪造圣旨。夏商已经认定了九歌没有太子妃的圣旨,只要咬准这一条,太傅就永无翻身之日。
当夜,还没来得及致仕的徐杰就接收了入狱的阮向历。
阮大人已经年过六十,好在精神矍铄,一时半儿也不会不明不白死在牢里。万一哪一天这个案子会翻案,徐杰也不至于受牵连。
徐杰没说用刑也没说不用刑,只是命人将太傅关了,然后约陆景岚去喝酒了。因为阮向历门生众多,此时他被关,生死难料,京中已经起了骚乱,这时的路上,再也没有人去议论,太子妃是丞相之女还是太傅之女了。
从这个效果来看,处置了太傅,有效的阻断了萧奉仪跟太傅府传播消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果然要制止一个声音就要造出更大的动静。
徐杰从白虎街到朱雀街,听了一路的议论,在醉仙楼点了两壶竹叶青,上了二楼单间。陆景岚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陆景岚看了她一眼,给她倒酒。
“怎么会。”徐杰不客气的坐下,“牢里关的大人物多了去了,不过是个太傅,哪能比的上跟你喝酒重要。”
陆景岚挑了挑眉:“今日这情形,你猜到多少?”
徐杰一口干,擦了擦嘴道:“老实说,没猜到。”
二人又干了一壶,徐杰有点上头了:“有个事,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陆景岚看着酒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徐杰摸了摸鼻子,“你要是一心要做个孤臣,我的意思是你就该替二殿下把太傅杀了。廷尉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这回我绝对不压你回去见陆老将军。”
陆景岚皱了皱眉,没应。
徐杰揣度别人心思向来精准,又道:“不过你别忘了,你不光有二殿下一个朋友,还有镇国将军府这个家。太傅我只留一这一夜,过了今夜,他就走我廷尉府的章程了。”
陆景岚看着窗外愤愤的要游街的文人,若有所思。
同样是看着集结的文人的萧奉仪萧侯爷,气乐了。他特意借了东风,将太傅被关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传了三四个重城,还有陪都。
阮向历是读书人十分敬仰的大儒,他的入狱立刻激起了各方罢课抗议游行,听说还有雍国的太子也写来信,言明你们要是不要阮向历,可以送来给我们,我们还是很热爱文化人的。
这是夏丞相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既雍国之后,芳国也派来使臣言明,他们可拿在人质九皇子换阮向历。
什么叫做托孤重臣,历经两朝而不倒的贤臣,今日终于让这些世家见识到了。夏商时至今日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宁可召回阮向历,也不愿意联合世家废掉先太子。那是因为,阮向历是唯一一个在名声上比太子更能服众的人。那是寸寸浸染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大儒,是贤明的向导。只要有他在,当世寒窗苦读的人就看得到希望。
没了太傅的太傅府,遭遇了两次暗杀,五次投毒。九歌中招两次,现在已经搬到仁德堂养病。
萧奉仪的指示没到,她也只能干等。这些日子她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父亲到底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为什么还没有一个文人那般愤怒?
她看着自己遇刺的手臂,很疼,这疼痛很真实,比太傅更真实。
她突然发现,在这场不甘心被骗的较劲中,她好像都不是自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穆于锡的遗弃,还是太后的失望?
“姑娘,去求太后吧。”桃瑶熬了药给她。
“小桃?”九歌看着她,不曾离开的人,永远都是桃瑶,“太后为了皇上,是不会把圣旨还给我的。”
太子妃的圣旨,一直都在宫里,在太后手上。当年皇上动了要除掉她的念头,太后为了保护她,先一步收了圣旨妥善保管,预防的是皇上出尔反尔。
绝望,后悔,还有不甘。
九歌抱着桃瑶,汲取最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