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15、秘密

　　周贤又失眠了。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范笳那句，“如果我一辈子都没法离婚，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周贤傻了，她没料到范笳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他说一辈子都不离婚，是想她做他的秘密情人吗？金屋藏娇，周贤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贴上小三的标签。
　　罪恶感困扰着她，但是更让她不安的是听见范笳那句话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愤而拒绝。周贤，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道德底线呢？
　　大半夜突然穿着拖鞋狼狈地跑回家，把周爸周妈吓了一跳。还好他们什么也没问，只说增增和沈天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估计他们以为周贤和沈天吵架了吧。
　　周贤打开抽屉，摸出一直小心留着的高中物理课本。翻到那页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牛顿第二定律，看着那行小字，她困惑了。
　　那年范笳说，他若不走，他们永远都没有将来。
　　可是，婚外情，这就是他所说的将来吗？
　　回学校之前，周贤设想了很多如何面对沈天责难的场面，却没料到一下公车就跟沈天撞了个正着。
　　“嗨——”周贤心虚地打了招呼。还没“嗨”完就被人拉进怀里抱住。滚烫的唇毫无征兆地袭来，完全是发泄似的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
　　公车车窗齐刷刷打开，车上爆出一阵阵笑闹，有人拍手，有人尖叫，还有人吹口哨。司机大叔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开车，趴在方向盘上伸长脖子看热闹。
　　周贤完全没有准备，很快进入缺氧状态。沈天却没有放开她，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渡了口气进去，然后，毫不客气继续攻城略地。直到周贤的理智完全抽离，手脚发软，沈天又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她的唇线，才放开她。宽厚的手摩挲她红得异常的脸颊，“下了课乖乖回宿舍等我，你欠我一大堆解释。”说完，潇洒的转身，上车，刷卡。
　　“刷卡太快请重刷。”刷卡机逗趣的声音让车上原本热烈起哄的男女学生们顿时笑倒一片。
　　司机大叔也来掺一脚，“小伙子，表演得再好也要付钱坐车啊。”
　　又是一阵哄笑。
　　周贤原地站着，傻了。她和沈天的关系虽然不是秘密，却从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娱乐大众。他和沈天不清不楚纠缠了五年，沈天喜欢闹她，气急上来也会欺负她，却不会像今天这么失分寸。
　　要不是韩雪那一巴掌，周贤不知道还要发多久呆。
　　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韩雪怒冲冲地迎过来。然后，她毫不客气地甩了她一个热辣辣的巴掌。
　　周贤再一次庆幸，暑假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
　　没有反击，没有愤怒，更没有不解，就像是肇事逃逸的罪犯四处藏匿却最终被捕获，虽然绝望，悬着的心却终于落了下来。脸颊火辣辣的痛着，眼睛却很干涩，一滴泪也掉不下来。周贤自嘲的笑了，原来连她自己都不想同情自己。
　　韩雪柳眉倒竖，怒形于外，几乎是指着周贤的鼻子泼妇骂街，“这次，我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我是来警告你，离我丈夫远一点。”
　　“我不知道范笳跟你说过什么。但我告诉你，我和他的牵绊这一辈子到死那天都理不清。”韩雪笑得格外妖娆，绝艳的脸庞上写满胜者的骄傲，“五年前，是你没有勇气留住他，是你放了手。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放开了，就不要以为还能轻易拿得回。话我说到这里，我不想给你难堪，请你好自为之。”
　　直到高跟鞋蹬蹬蹬的声音走远，周贤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该来的，终究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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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周贤肿得高高的半张脸，还有那依稀可见的五指印。沈天心软了。满腹的不悦和质问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温柔的“还痛不痛？”
　　周贤一下红了眼眶。
　　星期五，博士生宿舍楼里没什么人，压抑了很久的眼镜男们纷纷冲出去寻找春天。春天在怀的沈医生则在屋子里济世救人。为某人撞到头而准备的消肿止痛药膏还是派上了用场。
　　周贤趴在沈天的桌上，小心不碰到擦了药膏的左脸和额头。
　　“你打算怎么办？”沈天拨开她额前散落在伤处的刘海，男生宿舍里没有发夹，他好不容易翻出个圆珠笔套把那一撮调皮的碎发夹好。
　　“第三者是不道德的吧？”与其说是问沈天，周贤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沈天毫不客气赏她个毛栗子。
　　摸摸吃痛得头顶，周贤扁扁嘴，“他是我高三时候的班主任，我们班原本的班主任家里有事，学校调他来带了我们半个学期。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我从来没想过和老师有什么牵扯。他不算是那种很亲民，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甚至可以说是很有性格的，但是相处下来却很难让人不去注意他，佩服他，进而亲近他……”
　　周贤断断续续地说，沈天安安静静地听。
　　看着她一时喜一时忧的表情，沈天心里百味杂陈。这是周贤第一次愿意在他面说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往事。可是字字句句都是对另一个男人的相知相许，相惜相离。
　　第一次在欢迎韩雪的饭局上，男人的直觉就告诉他看似全无关系的韩雪、范笳和周贤，其实有着很深的牵绊。他们之间的局，是他进不去的。
　　相识五年，全校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周贤是他沈天的女朋友，只有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坐在男友的位子上。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这句每个青涩少年都会问的问题，他不止问过她一次，然而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有礼却坚定拒绝。
　　他不否认刚开始接触周贤的时候，他有私心。交往了四年的女友毅然结束他们的感情，为了灿烂的前程，奔赴美利坚合众国的怀抱。那段时间，他伤心过失意过，酗酒打架缺课补考，什么不敢做的都做了个遍。苦心经营的好学生形象荡然无存。要不是系主任一句“延毕”敲醒了他，他还会继续放任自毁。
　　于是他接近周贤，想利用她姑妈的关系让自己顺利毕业。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可耻的，他并不想要白占周贤便宜，只是想做个公平交易而已。他知道自己的价值，尤其是刚进校门对大学里的爱情充满幻想的小学妹们，能和他这样站在校园顶端的学长交往是可遇而不可求。除去“医学院院长侄女儿”的身份，周贤在人群中甚至算不上亮眼。可是这样平凡的女孩，却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追求。
　　她问他是不是如大家所说，有目的地追求她。望着那双清澈中有一丝哀伤的眼睛，预先准备好的满腹天花乱坠的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想不到自己会承认。然后那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尽力帮你。但是我不能答应做你女朋友。”
　　她信守承诺帮了他，却仍然将他隔绝在她的生活圈外。他原以为她会那么坚定的拒绝，是因为她有男朋友，曾有传闻她和计算机系的系草青梅竹马，后来系草偕美丽女友现身，谣言不攻自破。周贤还是自在的单身着，努力在人群中维持她的低调。她的眼神依然清澈，清澈中依然有一丝他触及不了的悲伤。
　　说不清是那清澈还是那悲伤，犹如一味致命的毒药迷惑了他的心智，从此万劫不复。曾经担心交往后周贤会像牛皮糖一般摆脱不掉，却不料最后自己竟变成了那块牛皮糖，苦苦纠缠，打破了周贤一直费心经营的低调，让她苦恼不已。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同样的话，第二年的时候，他又问过一次，她还是拒绝了他。后来没过多久，有天她很晚回到学校，还喝了很多酒。她没酒量，醉的一塌糊涂。他没想到她会打电话给他。本科生宿舍关了门，他陪她在校园里吹了一晚上风。
　　那天她主动吻了他，带着满嘴啤酒味，他却笑不出来。恍惚间，她一直打他，骂他，哭得伤心欲绝，却口口声声叫着“大番茄”。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绰号，却明白她心底的那个男人肯定不是他。
　　这个谜团绕了他很久。直到昨天讲座前，韩雪将特邀嘉宾的名单送到他手中。“范笳”，韩雪丈夫的名字，“笳”是个生僻字，他发现绝大多数人第一眼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念成“番茄”。可是以范笳的年纪和社会阅历，又怎么会和周贤扯上关系呢？他笑自己多心。然后在那天的讲座上，他看见周贤满脸泪水，那不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普通人看到照片后该有的反应。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再后来，范笳和周贤相继失踪，一整晚，和大家没有任何联系。
　　他知道，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你不知道，我真地很喜欢他……”沉浸在回忆中的周贤抓着沈天的手呓语着。
　　有那么一刻，沈天觉得自己很凄凉。轻轻摩挲眼前这张哭的苍白的脸，他幽幽地问，“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也一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