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13、烽烟

　　把老爸的手提电脑搬来宿舍，这几天除了上瑜伽，周贤一直乖乖窝在宿舍里写写画画，准备郭禹生的设计稿。
　　灵感枯竭啊。周贤趴在桌上咬铅笔头。
　　“增增，你觉得一个拿过普利兹新闻摄影奖的摄影师会想要一间怎么样的工作室？”
　　王增增继续翻着手里漫画书，“奥斯卡奖我就听过。不要拿你们建筑系的问题来问我，姑奶奶我学信息工程的，怎么会知道？”没错！周贤是她那届建筑系唯一的女生，同一间宿舍的三个女生有两个来自信息工程，阿猫则是外语学院分宿舍剩下的零头。都比周贤低一届，却刚好一起毕业。
　　周贤又讪讪趴回桌上去。
　　“去听讲座！去听讲座！”陈小冬嘭地冲开门，大声嚷嚷着。
　　“什么讲座？”让她这么激动？
　　“医学院的讲座……”
　　王增增“切”了一声，躺回去继续看漫画。
　　“……有免费餐点。”
　　王增增噔地坐起来，架起半瘫在桌上的周贤，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
　　离讲座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学校礼堂里已经人山人海。两个多小时的讲座，没位子坐会死人的。周贤拉着王增增就要往回走。王增增却反过来拽她，合着陈小冬硬把周贤拖到主席台。对着某个忙碌的身影响亮地叫了声“姐夫！”虽然礼堂很吵，但王增增同志嗓门高，还是有不少人听见了。
　　看着周围聚拢过来的视线，周贤低着头，简直没脸见人了。
　　沈天正蹲在讲台后面给麦克风拉线，直到小师弟过来拍他，才站起来。看见周贤被王增增架在他面前，脸红得像颗熟透的番茄。
　　突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两个人都有点僵，不知道说什么。多亏王增增大嗓门地打破尴尬，“姐夫，我们来给你捧场，可惜没报上名，给找个位子吧。”捧场？！又不是沈天演讲，她可真敢说。
　　沈天看看周贤，她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天才点点头，说，“跟我来。”其实，他一早帮周贤留定了位子，只是那天之后，突然不想她来。
　　安顿好位子，又给她们三个发了宣传单张。沈天打算去主席台继续为讲座做准备。王增增一把拉起还没有坐稳的周贤，向沈天推搡过去。“去帮忙，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姐夫那么辛苦，你哪能在这闲坐着？”
　　于是，多了一道人影蹲在讲台后面调试麦克风。一干医学院的师弟妹们笑着避得远远的，说给他们腾个二人空间。反而让周贤更尴尬了。
　　一路从宿舍跑过来，虽然礼堂里有冷气，周贤还是觉得热，伸手拨开额前微微汗湿的头发。
　　沈天眼尖地看见她额头的青紫，“你头怎么了？”俊脸上，好看的眉拧成一团。
　　“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柱子，没事没事。”周贤忙着拉电线腾不出手，于是歪着嘴吹了吹刘海，想遮住脑门的瘀青。
　　沈天没让她得逞，伸手轻轻去碰。
　　“痛痛痛！”周贤喊着痛向后缩。
　　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了许多。沈天屈指赏了她一个毛栗子。“肿成这样也不知道看医生？”
　　周贤看他不生气，也恢复了玩笑的心情，故意扁着嘴，憋着甜腻腻的台湾腔说：“人家的私人医生最近好忙哦，找了他好久他都不理人家……哇，太嗲了，受不了受不了……”本来想腻沈天的，却嗲得自己先受不了，周贤笑得坐在地上。
　　雨过天晴。沈天也笑开了。戳戳她的头，“你啊。讲座结束先别走，跟我回去拿点消肿止痛的药膏。”
　　“遵命。”周贤嬉皮笑脸地保证。“我才不走呢，听说讲座完了还有吃的。其实我很好奇，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啊？”某人又蹬鼻子上脸，恢复牛皮糖本质。
　　“你听错了，没吃的。”
　　“骗人！陈小冬的情报不会错的……”
　　“……”
　　后台通向主席台的阶梯上，一道修长的身影僵在原地，捏着讲稿的手指骨节泛白。
　　“范笳，你准备好了吗？”韩雪走近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臂弯。
　　***********
　　周贤不得不承认韩美人的演讲水平很高。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生动的讲座。一点都不打瞌睡。只是，后半场她仍然神游太虚了。因为韩美人向大家介绍：……其实，和我一起参与这些非常有意义的工作的人还有很多，我先生也是其中之一。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与大家一起分享他在阿富汗的一些难忘的经历和感想。
　　暌违了五年之久，范笳再一次站在讲台前，成为名副其实的“范老师”。而周贤坐在台下，望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人，看直了眼。在她眼中，此刻的范笳慢慢与五年前的重叠。感觉万千思绪如潮涌般来，一伸手，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分开的日子里，她常想他人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她记得当初老校长告诉她范笳去了美国。所以她想象过他在纽约繁华的大街上，在西雅图绚丽的夜色中，在佛罗里达明媚的阳光里，在弗吉尼亚宁静的乡村边，却从不想过他会在阿富汗，周围充斥着无尽的战火、硝烟、眼泪以及鲜血。而他成为一个正义骑士，尽一切努力去帮助受战火蹂躏的人们脱离困境。
　　范笳是作为信息技术人员去阿富汗支援的。那里战火连连，和外届的通讯有很多障碍。他需要负责志愿者与家人保持联系，需要负责医疗救助分队深入被战火波及的乡村时与总部以及军方保持联络，以便及时获得物资补充和救援。可是因为人手不够，慢慢分工开始模糊，他也会充当司机，后勤，社工，甚至战地护士。投影仪显示的照片里，他几乎每张都在战火中奔忙，每一分钟都暴露在危险中。
　　这些照片拍得十分生动逼真，周贤甚至觉得自己正置身阿富汗的战场上，看着流弹在范笳不远处爆开，浓浓的烟雾呛得他满面泪水，他却一点也不再意，紧紧抱着怀里头部受伤的小女孩，在四处飞舞的流弹中努力寻求一线生机。
　　眼泪一滴滴自眼角滑落，不一会儿已经满脸湿意。周贤却一无所觉，仍是呆呆地望着主席台。讲台上的范笳正在谈论自己从死神手中一次次惊险逃脱的经历，表情却是那样淡然从容。仿佛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五年了，周贤再一次体会心纠结到不能喘息是一种怎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