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12、疤痕

　　周贤约了下午三点去郭禹生家拜访他。
　　可是她忘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生在南京长在南京，南京城里却有大半地方她没去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环陵路就是其中之一。
　　她要早知道“环陵路”环的是中山陵，她就会吃饱喝足，备好干粮，再搭地铁去，而不是转了三辆公共汽车，倒腾了两个小时，颠得五脏六腑全移了位，才从城南折腾到城北。
　　她知道紫金山附近绿化多空气好，是风水宝地。但从没想过真有人肯住过来，毕竟在城郊，出行工作很不方便。夜里肚子饿了想买个方便面再配根火腿肠都办不到。可惜，事实证明她错了。整条环陵路上，大小别墅鳞次栉比，光是高尔夫球场和高级会所就好几个。崭新的柏油马路上除了一辆比一辆高级的私家车外，还有许多电视上常见的打高尔夫球坐的电瓶车。活了二十三年，周贤真是大开眼界了。她以为电瓶车敢往马路上开的只有新街口步行街的治安警车呢，人家那车里坐的可是警察同志啊。
　　翻出被揉得皱巴巴的抄着郭禹生住址的纸，周贤一边擦汗，一边挨家挨户核对门牌号码。
　　啊，23号。站在一栋独栋的二层小别墅前，周路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伸手按下门铃。
　　“汪汪汪汪汪！嗷呜——”一只半人高、全身毛发卷得跟拖把头一样的动物闪电般地冲出院子，隔着铁门冲着周贤狂吠。周贤猛地后退一步。是狗吗？那么“嗷呜”算什么，它干吗学狼叫？周贤养狗养了十几年，自认为“爱狗如命”，没想到也会有被狗吓倒的一天。
　　看着那只半人高的不友善生物，周贤很想脚底抹油。这时一个穿着黑色T恤，白色长裤，剃着小平头，手臂健壮的跟施瓦辛格似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脸凶相的拖把头立刻变身怪顺的小绵羊，摇着尾巴在男人脚边蹭来蹭去。周贤心里一阵感叹，老鼠怕喵喵，世界真奇妙。
　　终于登堂入室，人说来者是客，她却连杯水都没有。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人和一只拖把头，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看啊看，还在看，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哼哼。”周贤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对面两尊雕像终于动了。“你就是那个女人？”郭禹生微微拧着眉头问，脸上写满不信。
　　这是跟客人说话的方式么？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什么他对她的态度好象深闺怨妇在指责情敌？
　　其实他是美国人，不会说中国话，她原谅他。周贤深呼吸拼命说服自己。“郭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指哪个女人，所以不清楚自己是不是。”
　　郭禹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满意地拍掌大笑。
　　这人欠骂吧？周贤想。
　　更令人咋舌的是趴在地上的拖把头似乎也能感染到主人的喜悦，友好地冲她摇尾巴。
　　她紧张地向后缩，后背紧贴在沙发靠背上。
　　“好。”郭禹生打了个响指，“说说你有什么构思。”
　　范笳只告诉她郭禹生的电话地址，以及非常笼统地说他想要建一个有自己个性的工作室。至于建筑地点、建筑规模她完全一无所知，怎么构思？
　　郭禹生仿佛能看出她的想法，“地点规模没有任何限制，完全按你的思路走，我想看看你怎么发挥。”
　　周贤拧了拧眉，她怎么觉得他不像个客户，更像个要考她的老师？
　　“一个星期，我能看到结果吗？”郭禹生问。
　　周贤倒吸一口气。他说是全无限制，但建筑不是天马行空，规模、地点的可行性全要她来考虑，这么短时间，又不能敷衍了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
　　“没有信心？自信可是成功的先驱。我不跟没自信的人一起合作。”郭禹生站起来就要送客，拖把头紧随其后。
　　“有！”周贤赶紧硬着头皮大声说。
　　“很好。”郭禹生一脸得逞地笑了。朝周贤伸出手，“周小姐，我期待你的作品。”
　　周贤伸手握上去，才发现郭禹生的右手手心有一道很宽很厚的疤痕，应该曾是很深的伤口。她不禁想起那幅在百度上搜索到的照片，为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他不惜埋伏在狮子的近旁。身为一个战地摄影记者，这么年轻就能有如此辉煌的成就，必定付出过别人不能想象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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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禹生家地处偏远，周贤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晚了，不想接受瑜伽老师的“爱的教育”，她索性赖在宿舍睡觉。大概是郭禹生的案子给她很大心理压力，她躺在床上，虽然迷迷糊糊的，却始终睡不着。隐约听见王增增问她借衣服穿。王增增同志昨天心情好，把衣服被套床单统统拿去洗了一遍，准备趁天气好彻底晒晒，谁知道一晚上下了好几场雷雨，所有晾出去的衣服除了内衣裤全湿着，只能到处问人借衣服出门。
　　周贤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让王增增自己开衣柜拿。
　　一阵悉悉簌簌的翻动，就听王增增尖着嗓子叫道：“X，阿玛尼！ 我就知道你家沈天很有钱。说，他是不是收了病人很多红包？”
　　阿玛尼？周贤蹭地一下坐起来，额头不小心撞到上铺的楼梯柱子。顾不得疼痛，她赤着脚就冲下床，三两步走到衣柜前，拍开王增增的手，把那件挂得笔挺的阿玛尼外套抱在怀里。
　　王增增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切！摸一下衣服而已，又不是抢你老公，需要这么大反应吗？”
　　被她这么一说，周贤自己也愣住了，怔怔望着怀里的阿玛尼外套。不过是一件外套而已，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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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沈天一直没给她打电话。她去医学院院办找了他几次，他同事都说最近医院很忙，他很少在学校。周贤没办法，只能托人把装着宣传海报设计稿的u盘转交给沈天。
　　当晚，沈天收到u盘后，发了条短信给她，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不习惯这样的生疏，却只能就着他的话说“别客气。”想了想，又发了条短信去问他，“你最近很忙么？”
　　等了很久，不见沈天回答。她想，也许……他真得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