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10、第九章

　　夜浓深黑，天际银蛇狰狞扭动，黑云中幽紫缠绕翻滚，沉风似冷硬的生铁，于四面环水的幽曲木廊上构筑起逼仄牢笼，危险仿若厚重的幕帘，一寸寸压近。

　　深绿色的蔓藤荆棘顷刻环绕在身边，心里来来回回把玩忽职守的混账城主蹂躏了遍，丹陵好歹没有昏过去，深吸一口气，心知这并不是普通的鬼族，难得一脸凝重道，“妤凰，你去把君…墨郇请来，让前厅后亭的妖精都避退开，还有那个混账城主，他再不出现以后就不用再出现了，跑快点，兴许我还能留个全尸。”

　　妤凰很可靠重重嗯了一声，两步路又退回来，凄凉万分，“我跑的太仓促，不记得路…”

　　丹陵差点一头栽下去——凤妤凰，你还可以再没用一点！

　　妤凰也知道自己很拖后腿，委屈的拽拽丹陵的衣袖，“不然我挡着，你去找城主大人？”

　　丹陵气的跳脚，“挡个头，你那点修为弱爆了，本族长刚转身还来不及跑你就得被干掉，还不赶紧给本族长滚，随便扯只妖让他去找！”

　　妤凰连连点头，可还没离开，对面那只鬼已经逼上前来，丹陵一拂袖，倒刺藤蔓携凌厉之势破空而去，可才近那只鬼的身侧，便被黑紫的光束弹开，铿然一声兵戈相撞，花藤顷刻便化作湮尘。

　　那只鬼身上带了不寻常的器物，丹陵自知不是对手，但奇怪的是那鬼并不曾施法攻击，方才的紫光明显是法器自动护主，她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何况看她身体颤的厉害，脚步踉跄，简直比妤凰还要不济。

　　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冲开灰蒙蒙的泥垢，露出若玉色凝脂的肌肤，竟也是个曼妙的美人。
　　然而不等她们反应，那美人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半尘埃一半泥泞里，沉沉磕了个头，“请少君留步。”

　　丹陵诶了一声，好奇转向妤凰，“她叫你？”

　　妤凰也疑惑的看过来，“不是叫你？”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然而那幽冷的气息证明这的确是只鬼无疑，丹陵勉强笑着，虚虚扶了一把，仍隔着距离防备着，“姑娘可是来错了地方？这里并没有什么少君。”

　　君上倒是有一个，但看这情况，莫不是君上他顶着哪家少君的名头，干出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所以才被人家追上门？

　　却不料那只鬼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盯住妤凰，咬咬唇，似有难以忍受的痛与疯狂，又不想被瞧见眼中的软弱，顷刻低了回去。

　　苍白纤细的手指抠在木板上，指尖血色森然，她决然又缓慢得紧握成拳，强压了哽咽，“少君，既然你回来了，那他也回来了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我等了七万年，只想问他一句话，就一句话，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低，低的最后再也说不出什么，像是力气被凄冷夜雨冲刷殆尽，微颤的凉意里，隐隐藏着哭音。

　　丹陵老鸨平日看起来张扬恣意，实际最是心软，瞧着这天理不容的苗头直指身旁的妤凰，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妤凰显然比她还要疑惑，一脸茫然指了指那只俯身的鬼，又指了指她自己，“什么情况？你们…”

　　她想了一会，像是在想合理的解释，“你们新演来耍我的？”

　　丹陵老鸨抿抿唇，没有回答。

　　七万年的时间，沧海覆了桑田，桑田换了沧海，这样亘古长天的等待里，日复一日的希望，日复一日的失望，比爱恨更长痛，比恩怨更森凉，比背叛更绝望，比悲伤更悲伤。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有怎样的过往悲凉，但一个等了七万年等不到任何希望，却折断所有的高傲张扬，沦落成怨的鬼，现在卑微的跪着这里，一身冷雨，一生寂凉。

　　这不是演戏，也不是假装，但正因为这样，她们的处境才更加危险，丹陵的眉皱的越深，在心里又把混账城主蹂躏了无数遍。

　　“丹陵姐姐……我、真的不认得她啊。”妤凰想上前扶那女鬼起来，却被丹陵拽着不许上前，她着急的快哭出来，恨不得咬着袖子把自个沉了湖，也免得此刻云里雾里的为难。

　　她现在才晓得，城主大人同墨郇那反应，才是真真的亲和派，简直叫人如沐春风，她竟然还同他们计较，她竟然还踹了城主大人一脚，真是忒不大度忒不从容。

　　那女鬼等了很久等不到回答，已近乎丧失理智，慢慢站起身，漆黑的发滴答滴答落着水，凌乱粘滞在一起，光泽森冷，语中狠厉渐起，“是你逼我的，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事到如今，你究竟还想要我怎样？”

　　染血的指甲猛然长了半寸，尖利如隐着光的寒刃，“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发誓不会伤你伤他半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送你同你那父君团聚，到时候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我等着他来杀了我！”

　　丹陵皱着眉拉妤凰退后几步，倒抽着了口气，“小凰儿，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跑？”

　　妤凰转头看她，“改变战略？”

　　丹陵伤感道，“改变战略！我可能挡不住…”

　　妤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也弱爆了。”

　　丹陵怒目而视，“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好像不是。”妤凰很乖的低头认错，又沉吟一阵，“跑也不一定能跑掉，其实还有种办法…”

　　说罢，不等丹陵反应便上前一步，隔着五步距离，镇静的直面而上，“你想找到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嘲讽冷凉的语气，漠然又隐含恨意的神情。丹陵一旁默默围观思索，小凰儿演的不错啊，回头要多奖励她些戏本子，这次就换些江湖风雨，恩怨情仇的好了。

　　紧逼而来的尖刃长甲离妤凰的咽喉堪堪半寸，她却不闪不避，唇角微微勾起，低而柔的语调，如午夜梦里呢喃，却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你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哪了，你以为他还想见到你吗？”

　　一句话犹如雷击，那女鬼眼底浪滚波翻，手却颤抖着犹豫起来。

　　妤凰唇角一扬，神色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抖什么？你的指甲还贴在我脖子上呢。若我不小心受伤死这这里，那你…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女鬼果然挣扎着后退两步。

　　气氛一时僵持凝滞，像是激越铿锵的金戈奏曲，骤然暂停，沉沉重压之下琴弦紧绷，不知下一秒会和缓还是就此崩断。

　　丹陵微微舒口气平下心境，夜色遮掩下，藏在衣袖里手小心翼翼碰上木廊。

　　且风吟以花木之灵聚居，楼阁亭台大凡木质，除了天生的亲近喜爱，便是为便捷传息，于险境里悄无声息传出讯号等待援救，比起她们转身就跑要安全许多。

　　就是不知道妤凰还能周旋多久，但此处尚属且风吟的范围，想必援救也不会来的太慢。

　　漆夜暴雨中果然不见那女鬼察觉，然而刚送出灵犀不久，便碰到壁障，结界猛然反弹，丹陵低呼一声，血顺着胳膊一滴滴落下来，染红了大片衣袖。

　　那女鬼一愣，转而哈哈大笑，“你们以为还能找人帮忙？寂蔺离的这么近，我会不懂得设下结界？你们真是太小瞧我了。”

　　丹陵疼的呲牙咧嘴，咬牙道，“他爷爷的，拼了！”

　　“拼个头！”妤凰连忙捂住丹陵伤口，转身挡住丹陵，对上那女鬼，眼中多了几分凌厉，“我们的事不要牵扯别人没有关系，放过丹陵，我告诉你他在哪。”

　　那女鬼笑了一声，身法快的几不可见，指刃转眼贴住她的咽喉，轻而易举划开细长的血色，“凤妤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除非你乖乖自束修为，陪我一同出去，否则…”

　　“否则如何？”

　　冷慢的语气，连同结界破碎声一起传入耳中。

　　和常日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沉沉逼人的寒意，让人心底微微一颤，但谢天谢地，此刻再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浓黑的血色自削断的指甲流出，难得墨郇还设了层屏障，不曾让那血污了面前三尺木廊，丹陵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冲一直很冷静的妤凰比比大拇指，“好样的小凰儿！”

　　妤凰转头看她，仍是别样镇定，“墨郇行吗？”

　　丹陵点头，“他不行估计也没人行了。”

　　妤凰呼了口气，“那…”

　　丹陵好奇瞥过她搭过来的手。

　　“你扶我一把，我、我脚软…”

　　“……”

　　丹陵还想笑话妤凰两句，低头才注意到她受了伤，鞋子已经不见了，裙裾裂了个大口子，她浑身湿透，火红的衣服粘在身上，遮住伤口，连血迹也看不出，只是站过的木廊上留下被雨水冲淡的浅粉色，也不知伤的重不重。

　　墨郇在丹陵伸手之前扶过她，看着她满身狼狈，微微皱眉道，“伤到哪了？”

　　妤凰看看自己的腿，因为下着雨，天黑路滑，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对方便出了手，虽然狠厉，却不是对着致命的地方，大概只想让她不能逃跑而已。

　　她未免正面承受那力道，干脆顺势摔下木廊掉到水里，只是近湖水本就浅，冲力太大，她被乱石划伤，却躲偏了凌厉的黑刃，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路跑过来，看着有些严重而已。

　　与相比丹陵，完全是小伤。

　　妤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墨郇却在看到她颈侧的伤口时，眉皱的更深，“每次不留神你就会闯祸。”

　　妤凰忍不住瞪眼，这分明是祸事找上门，跟她有什么关系？这只妖攀污她的时候能不能看清眼前的状况？

　　墨郇无视她气鼓鼓的表情，轻而细致的在她颈侧的伤口抚过，浅浅点金色的仙泽里，伤口转瞬恢复如初，唯有一抹殷红血色，像不经意蹭上的胭脂，由深入浅印在半藏在衣领里。

　　一旁的丹陵看不过眼，重重咳了一声，意在提醒尚有大敌当前。

　　妤凰倒没有羞赧的自觉，只知道颈侧忽然就不疼了，伸手摸了摸，竟然连伤口都没有找到，很惊讶的找来找去，血痕转眼被她无意识蹭了个干净。

　　墨郇收回手，看了丹陵一眼。

　　丹陵很沉痛的到一边充当隐形。

　　好在君上他虽然没人性，却不是特别没人性，施了个术帮她止血，看她也不会立刻死的样子，便没有再管。

　　丹陵默默无语，虽然治愈此术很费神力，但神仙不是应该善良可亲又慈爱的吗？他善良个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