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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烛影 ...

  •   凌霄感知到他的气息尽数散去,这才一招手将银朔收入手中,长眉一凛,口中喃喃念诵了一个诀,长枪在地上划出半个圆,手腕一抖,淡金色的杀伐之力顺着枪身打入沙石之中。凌霄长吐口气,低声沉吟,一字一顿:

      “魂兮——”淡淡的白光沿着半圆的轨迹散开来。凌霄神情凝重,却眉色坚定,口中吟诵不绝,“归来!”

      白光一瞬大盛!源源不断地从半圆内涌出,顺着枪身钻入凌霄身体里!凌霄眉心一蹙,没有抗拒那些白光的涌入,越来越多的白光,拥挤着进入她的身体,湮灭在她掌心里,她应是极为难受,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却始终没有停止。白光尝到甜头,更是亮得刺目,甚至已经能看出光芒里拥挤得变形得一张张鬼脸!

      那些都是战死在昆仑丘里、千万年都不入轮回的神魔残魂,日夜困在昆仑丘,而今终于有一个躯壳让它们离开,如何不垂涎?!

      一开始凌霄还能使用杀伐之力镇压,可万古以来的神魔残魂,积少成多,早已超出了她的身体和魂魄能承受的极限!凌霄看着自己右手不受控制地握着银朔切向脖颈,突然讥讽地笑出声:“杀了我,你们谁都出不去。”

      果然手臂上肌肉狠狠颤了颤,然后以诡异的弧度一扭,生生扭断了她的右肘。白光在她身体里凝集,突然从腹部顶出,已然成了丑陋至极的黑脸,布满可怖的伤疤,那张脸狰狞扭曲,尖锐地叫嚣:“带我们离开!”

      凌霄垂眸,冷冷看着从自己躯体中诞生的怪物,静静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东西,自然会带你们离开。”

      那张脸又开始扭曲起来:“不!不能再有恶魂进来了,这幅躯壳已经到极限了!除非……”他阴测测地看着凌霄,狠戾地桀笑起来,“除非把你踢出去!”鬼脸一说话,整个昆仑丘都好似在隐隐颤动,天边乌云又翻墨而来,雷光暗闪。鬼脸扭动着,从凌霄肋骨处“噗”得一声钻出一双白骨手来,瞬间鲜血四溢,狠狠掐上了凌霄的脖子。

      凌霄眸光一暗:果然厉害,竟已经开始结出实体了……可依然嗤笑一声:“凭你们,还做不到。”话音未落,周身金光闪动,那双白骨手在一瞬被碎成齑粉,好似空气中有无数细小的刀刃,将白骨磨成了灰!

      鬼脸果然一脸愤愤,狠狠道:“杀伐之力!刑天!你跟刑天那老儿有何关系!”

      “这与你们无关。”凌霄淡淡,看着腹部钻出的那张鬼脸,长睫下眼瞳冰冷如雪,“这具躯壳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至于你们,一群寄生虫,也想鸠占鹊巢么?”

      鬼脸又开始不屑骚动:

      “我若是没有找到我的东西,自不介意用杀伐之力,将你们与这躯壳一起,永封昆仑丘,万世不得轮回!”

      此话一落,鬼脸果然不敢再折腾。凌霄左手接好右肘,枪指半圆的界门,如献祭般,一声一声叩响这万古岑寂的昆仑之丘:

      “魂兮归来!

      “魂兮——

      “归来!”

      被压抑在界门内数不清的魂魄如破茧而出,更加疯狂地撞入凌霄瘦弱的身体里。

      她忍受着身体被撕裂般的痛苦,拼尽所有灵识在体内到处乱撞的残魂里寻找熟悉的气息。元婴死在昆仑丘,已然魂飞魄散,自然不可能找回他的魂魄。但是此处一定残留他的气息。只是时隔整整三百年,那一缕残存的气息定然微弱至极,极有可能被这昆仑丘中某个残存的魂魄吞食了。而她此刻所作之事,就是尽可能引来更多的残魂,去寻找那缕气息。

      她曾与他在梦中朝夕相处一千年,对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安魂”不过是逼退重光的幌子……她真正想做的,是招魂。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从此刻起,她已经不再是神,也不是魔,甚至不是洪荒妖兽,而是盛放千万魂魄和戾气的容器……一个怪物!

      灵识在无数残魂中游走,陡然感到熟悉的一抹暖。

      她缓缓睁开眼:找到了……在女尸残魄的身体里,是魔尊元婴在三界中仅存的一抹神息。

      凌霄手握银朔,狠狠一划,另一个半圆划下,将大开的界门生生封住!圆环上白光陡然大盛,而后一瞬湮灭。

      “找到了!”尖尖细细,这是朱雀鸟的残魂。

      “她找到了!”是黑龙。

      “呵。”烛九阴。

      “带我们走!”魔域的气息。

      她的灵识走向女尸,从她身上取走了那一抹似曾相识的神息。

      凌霄陡然冷笑:双手握住银朔,体内乱起八糟的残魂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夺取这个身体的主动权,长枪已然枪尖倒置,对准凌霄,狠狠插入她腹中,生生洞穿!

      体内的残魂开始惨嚎,纷纷躲闪。银朔承继凌霄的杀伐之力,撄其锋芒的神魔都会殒命,更何谈这些残碎的魂魄?凌霄趁机用灵识将元婴的神息放入银朔枪身内,那些残魂终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

      “骗子!”

      “她骗了我们!”

      “杀了她!”

      “把她吃掉!这么强的力量,肯定好吃得很呐!”

      凌霄身体突然狠狠一颤,她的腹部、胸前、背部、腿上、肩头同时有白骨撑破血肉、猛地伸了出来!

      她踉跄跪倒,眉心陡然凸显一点朱砂,凄厉而妖异。可手中握着的银朔却被她反手一旋,凌霄厉喝:“你们,都给我永远沉睡吧!”

      卍字的金色花纹自她腹部慢慢蔓延至整个身体,残魂惨叫不停,她缓缓抽出银朔,慢慢站起来。

      卍字花纹渐渐消失,那些残魂居然也真的似被封印了一般,再不复叫嚣。

      昆仑丘又恢复了千万载如一的岑寂苍茫。

      她站在砂石间,感知着那些在卍字纹下生长如初的肌肤,没有留下一丝疤痕。仿佛那些残魂从不曾存在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东西都在她的身体里,从今日起,她还在这世上呼吸一时,那些满是怨恨的残魂,就会撕咬、扯裂她的血肉,直到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复原的力量——

      最后被这些怨魂彻底吞噬。

      银朔的枪身陡然轻颤。凌霄与它共存了上万年,早已知道它有了自己的灵识。

      只低声道:“不用担心。我还死不了。”

      银朔似是不满意她的口气,又狠狠的摇了摇。

      凌霄看着它赌气的模样,眯起眼,叹息道:“没骗你……莫要忘了,我还要去见他。有了神息,还远远不够。这是他欠元婴的,我自会替元婴一一讨回来。”

      九重天上千禧殿中,千树紫藤萝幽幽绽放,紫色的碎花流动,暗香萦绕。

      月光下安详静谧,万古如一日。

      重光紫衣墨发,端坐在娑罗树下的棋盘前,一人自弈。陡然间觉得胸口一痛,不由恍惚:是她?她出事了?

      转而又苦笑摇头:怎会……是自己多想了。

      紫藤萝暗香浮动,他淡然的眸光掠过熟悉再不过的一草一木,透过月亮门的千线珠帘,停留在黑漆木门前。

      柴扉依旧。只是,再无故人轻叩。

      鬼使神差,他居然穿过花廊,一路走到了门前。想象着一打开,便是那人冷淡眉眼,抱着枪,淡淡说一句“来找你下棋”,而后自顾自趴在凉亭上睡着。

      他打开门,手微微颤抖,原是想哪怕是个梦也好,结果生生怔在当场。

      那人没有握枪,仍是旧日衣装,双手环胸,靠在门上,见门一打开,便立刻起身转过来,清亮的瞳子与他对视,微微有些冷冽,却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只是不知她这样,在门口等了多久。

      他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她先无声一笑,皱眉想想,复又展眉,道:“我来找你……”她顿了顿,抬眼又有些抱歉地笑笑,“唔,不是下棋的。”

      有多久没见到她笑了?他有些恍惚。

      见重光仍是呆呆的,她有些奇怪,吱唔:“莫不是不下棋就不能进——”

      他一把将凌霄拉入怀抱,紧紧抱住:“你回来了。”

      “唔。”她半晌才低低哼了一声。重光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看,凌霄竟靠在她肩头站着睡着了。头靠在他肩上,眉目敛着安详,收了锋芒,安静地像个孩子。

      “你骗我。”她嘤咛一声,眉尖微微蹙着,似是做了噩梦。

      重光指尖轻轻按在她眉头,一遍遍轻轻摩挲着,直至将她眉间深深的皱痕抹平。那一句梦话,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垂睫看着她稍显疲累的睡颜,心中微微抽疼。却终于只化作一句轻若罔闻的叹息,伸手将她一把横抱在怀中。

      她仍是睡得极熟,蜷缩在他臂膀间,难得的乖巧。

      重光一路抱着她,穿过重重叠叠的紫藤萝花幕,走过那一列菩提树下,月亮门上的千线珠帘仿若有了神识一般,无声地自行拨开,任他怀抱凌霄,缓缓走过。

      他脚步停在棋盘前,微微踌躇。突然低声道:“天机,一切是不是都结束了?”

      自是无人应他。这千禧殿中唯有他们二人,又何来“天机”?

      庭院深深。

      他站了片刻,怕深夜露凉冻着她,又缓步步入偏殿中。殿里点了细细的龙涎香,极安人心神。在卧榻上放开她,刚要离开,偏生她又开始说梦话:“重光,这次我赢了。”

      他脚步一顿,转身凝眸看着卧榻上熟睡之人,目光深沉。夜以上三更,他取了蒲团,索性在她榻边修心静坐。

      更漏声渐不可闻,卧榻上一片暗色里,陡然睁开一双凌厉的眼:她并未如他所料般熟睡,身体要时刻忍受被千万张口从内里撕咬吞噬的痛楚,怎会睡着?

      更何况这具躯体,真的撑不了太久。

      但若她想,自是可以骗过他,骗得天衣无缝。她拈了个无声诀,走下榻站在他身后。

      天族之人的神格,可以换取一息尚存的神魔魂魄再生。

      重光身为南皇帝君……他的神格,用来唤回魔尊元婴的魂魄,自然可以。

      重光,这次我赢了。

      她在心底轻轻补充。这不是梦话,而是她这一次,真的赢了。

      手中凝出匕首,剜向重光后心——神族的神格,不是别的,就是他们的心。心对于三界中人都极为重要,但修为高深到一定程度的道者,无心也不一定必死。修为高如重光、元婴者,若一朝被人剜心,只能是修为大减、灵力削弱,神格消失,但绝不至死。

      重光,以你神格抵他一命,在我看来勉强公平。

      “你醒了?”重光声音陡然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上如投石入湖,涟漪圈圈荡漾开去。她心头一惊,匕首瞬地收了起来,敛眉应声:“嗯。”

      重光站起,转身看她。凌霄仰首,直视他冷如星子的眼,他薄唇轻启:“凌霄,殒身昆仑丘的神魔是无法轮回的,下次莫要再做傻事。”

      凌霄低头,他看不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讽。她只轻轻道:“我从不做傻事。”

      重光深深看着她,突然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缓缓道:

      “凌霄,要爱惜你自己。”

      她心头突地一跳,几乎以为他看穿了一切,可一抬眼,看到他如常的神情,才明白是自己杯弓蛇影。

      重光看着她似一惊一乍的样子,像极了无辜的孩子。唇畔掠过一丝笑意,道:“莫怕。”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被他当做害怕,也含糊地不去解释,只应着:“唔。”

      他低声道:“凌霄,一切就快要结束了……信我。有一天,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她一抬眼,便看到重光亮如晨星的眸子。三万年里,她自从那两汪深湖中读出过淡然自若,但此刻她却恍惚觉得他似乎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几乎是在用尽所有气力压制、生怕它四散逃逸。但他还是感到了:淡然背后,深深隐藏的期待。

      期待……

      重光,你又在期待什么呢?我的应允么?可为何在我恳求你时,不曾透露过一分?

      怖中生喜,怖中生求。若真如此,你又在怕什么?

      她刚想琢磨,却觉得万虫噬咬的痛楚又顺着神经,一层一层传到心底。冷汗几要滴下,她不禁低头掩饰着,不再细想:“嗯。”

      重光好似未闻,仍站在原地,静静看她。凌霄咬得唇色一片惨白,额头青筋都隐忍地爆了出来。只是夜色尚浓,重光也没有再上前一步,居然没有留心。

      “帝君……我乏了。”她咬牙,一字一字吐出来。身体内冰火两重熬煎,她却不能露出分毫。

      重光闻言,道:“你好好歇息吧,魂歌的确很耗灵力。”他走出大殿,却陡然听到一阵珠玉撞地的乱响。抬眼却发现是她扯断了白纱帐帘。

      她垂眸,淡淡:“是我不小心,改日会赔给帝君的。”不待重光细想其中不对劲,她陡然抬眼,移开话题,“帝君方才要我信,我便信了。”她顿了顿,又道:

      “我会等。”

      重光听到这三个字,眼中光华一亮,张口欲言。但看她似乎真的极为疲累,只轻声:“好。”阖门离开。

      凌霄感知到他的气息渐渐远去,才陡然身体一软,顿觉喉间腥甜,一张口便咳出一口暗黑色的血。重重喘息了许久,她才艰难地倚在床榻沿,闭目调息。

      “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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