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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枪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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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从千年沉睡中苏醒。
睁眼时,才发现偌大的九落宫只有她一人。手中银朔银光四溢,显然是对主人终于归来的兴奋。可仙娥却一个也寻不见。走出九落宫,好容易拉住一个仙娥,那仙娥看到她的脸,竟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趴到地上颤颤巍巍:“您?您您……”
凌霄蹙眉:两千年不见,怎生比当年还恐惧自己这张脸?
“起来。”
那仙娥听到她说话,抖得更是厉害了:“您、您是人还是鬼……”
呵。本君非人亦非鬼,乃是这九落宫的主人。
凌霄在心底冷笑,弯下腰,挑起惨白她的脸,淡淡道:“不认识本君这张脸了么?也罢,本君的确许久不曾出九落宫了。本君就是凌霄,记起来了么?”
仙娥终于有点儿回过神来,喃喃:“您、您没有羽化?”
羽化?凌霄有些没反应过来,可脑海中划过重光那张淡然的脸,她有些明白过来。淡淡道:“本君不曾羽化。南皇帝君在何处?”
“殿下清晨便驾云往西北去了……”
凌霄心尖一凉,召唤了那金翅鸟急急赶向昆仑丘。
她有了极不好的预感,却不敢细想——
重光,你竟对旁人说,我已然羽化了么。
重光,你要我自封神格沉睡,到底为何。
昆仑丘寸草不生,沙砾土石在风中剥蚀。金翅鸟缓缓落地,凌霄感到心口血液渐渐热了起来:那是身为执掌杀伐之力的战神,对血与火生来的渴慕和兴奋——
昆仑丘古战场,也许比九落宫更适合作为她的归处。
可她一抬眼,却是在漫天黄沙中,看到了元婴。
不是那个梦中的元婴,而是在破碎的天罡印下,真正的魔尊,元婴。
元婴与她视线相撞,极浅极淡的笑意泛起眼底。魅蓝色深瞳中,满满映出的,都是苍茫天地中,她的身影。
他轻声呢喃:“不是让你走了么?”
凌霄心口微微抽疼。
尾音轻若无,因为有一柄仙气四溢的极荒剑,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殷红的血四溢开来。
“凌霄,你真让本尊头疼啊……”
元婴口中喷出一口血,凌霄上前,一手抱住元婴:“不要动。”
元婴却淡然笑了:“看来本尊还是等到了。凌霄,看看到底是你赢了,还是本尊更胜一筹。”神色一派云淡风轻,可掐在她肩头的五指却用力深深,几要将她肩骨捏碎。
凌霄十指微微轻颤。垂睫良久,目光终于越过他的肩头,对上他身后,那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紫衣男子,仙风道骨,冷峻依旧。
“重光。”
重光沉声:“你来做什么?”
“崇吾在哪儿?”她不答反问。
重光淡淡道:“他去了地界鬼域。”
鬼域?
她只怔愣一瞬,想明白后无力感漫上心头——九重天诸神,若是受惩,只有两个去处。一是诛仙台,剔去仙骨,毁掉仙胎,再不复为神。另一个,便是流放地界,让阴气慢慢侵蚀仙体,日夜受其折磨。
崇吾去了鬼界,必是受了罚。她低头咬唇,不让二人看到。许久确定自己不会失控,才慢慢抬头。本想转身离开,可口舌已经不受控制了,居然对着重光那张冷漠的脸,自主地问道:“……为何?”
重光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她没看懂那个眼神,只在一瞬觉得:似怜悯,似讥讽,又似无关己身,毫不在意。
“崇吾盗取仙丹,犯了天规,被剔去仙骨,流放鬼界。”
凌霄心头突然很疼,疼得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盗取仙丹——
这样轻如牛毛的罪名,也犯得着用剔仙骨这类的重刑么?
“什么仙丹,这般金贵?”
重光却蹙眉:“你先回九落宫。崇吾之事,以后我自会细细同你说。”
“有什么事,此刻不能说,非要一拖再拖?”开口的,居然是重伤垂死的元婴,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落在重光眼里,却有讥讽的意味。
重光道:“不劳魔尊费心。”
“重光,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事——崇吾被剔仙骨,流放鬼界,可是你的决定?”
天帝渐渐不问政事,许多折子都是重光来批。凌霄一直知道。
元婴眼中精芒一闪,话音极为虚弱,眼中却暗含无奈宠溺:“丫头,若真是他怎会承认……”
“是。”出乎意料,重光截断他的话,直视凌霄漆黑瞳子,爽快承认。
凌霄觉得脊背僵硬至极,平素向来称手的银朔,此刻竟沉重得提握费力。她怔然凝视他半晌,才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几个字:
“崇吾,他是我哥哥。”
她顿了顿,“我只有一个哥哥。”
她虽生来不知情为何物,可亦知何为感恩。自诞生起便相依为命的哥哥,天上地下,拢共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重光,给我一个解释。”
“凌霄,立刻回九落宫。”
她看着重光双眼,平素湛然如海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两湾寒泉,几乎要将她凝成冻雪。
她怔然良久,不知该用什么神情看他,居然无意识地缓缓笑了:“重光,回去要再用天罡印,封印我一次么?”
“不会。若你执意不从,便是在逼我用比天罡印更适合的手段。”
凌霄抿唇。握着银朔的手在细微地颤抖,在场的另外二人却一个重伤、一个不知想什么,没有注意到——
她甫一接触昆仑丘的土地,便觉得血脉渐热,心口微烫。此刻已然是浑身燥热,太阳穴处突突跳着,面色却愈发退了血色,苍白中隐隐泛青。
右手青筋凸显,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透出狰狞的意味。
连凌霄自己都没注意到,银朔锋锐的枪尖凝聚一星白芒——那是神兵被击起杀戮意志,兴奋的前奏!
重光沉吟片刻,又道:“你先回九落宫,我……”
轰隆!
轰隆隆!
昆仑丘之上风云突变,黑墨压地,刺眼的白光狰狞霹雳而下、在凌霄三尺外打出深五尺的深坑!
而后,闪电霹雷纷纷砸下!
重光脸色霎得惨白,他一把拉过凌霄,却陡然看到她怀中,元婴笑得极为诡异的脸——
“……阿叭咪哞咯!”元婴拚却喉中最后一丝气力,以魔尊无上之血为引,狠狠念出了九重纵横奔雷诀!
“凌霄,他既负你,本尊便要他千倍偿还,尝万雷极刑!莫要忘了——”
重光一把扯开凌霄,手中极荒剑不待他说完,三尺剑身狠狠没入他胸口!
凌霄一个踉跄,匆忙回首,元婴胸口鲜血迸溅了她一脸。
那些温热的血液,自额角流至下颌骨,又缓缓滴下。染得本就冰冷的一张容颜益发狰狞可怖。
奔雷呼啸而下,轰隆声震耳不绝。重光抬手结界,雷光打在结界上,半空中扭曲着折转,击落在昆仑丘沙砾中,四野雷击次第,已然一片狼藉不能视物,唯有尘烟弥散。
凌霄充耳不闻,只怔怔看着那柄透着仙气的极荒剑——
在血的浸染下,银芒黯淡了不少。
“上古神魔生死皆有天地之劫命定,除了天地之力,人神魔皆不能夺命。你杀了元婴,定有天罚。”凌霄低声,一字一顿。双手握紧银朔七尺枪身,枪尖银芒刺目——
已然是“破龙刺”的起手式!
重光依然没有吭声,只是眉宇一扬,极荒剑从元婴胸口抽出,元婴被已灵力无几,此刻身体竟在一瞬碎裂成尘,在她面前撞散,化为虚无!
“你已经封印他了——”她喃喃,瞳孔狠狠一缩,枪尖高高举起——
“他的力量也尽数被你吸纳——”
银朔漆黑的枪身上暗金色龙纹凸显,整柄枪仿佛在凌霄手中化身为戾气四溢的蛟龙,只待腾起撕咬敌人喉管的一瞬!
凌霄眉心竟然凝出一颗朱砂,惨白脸上那点秾红艳烈异常——
“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她一声厉喝,已然是歇斯底里地吼出,银朔自上而下、狠狠刺向重光眉间——
重光居然没有拦她,伸手挡上银朔尖锐的锋芒,枪身瞬间洞穿了他的手掌、他掌心用力,带着长枪呼啸着厉风擦着耳旁穿过!
凌霄欺身逼近,二人相距不过咫尺,感到她身上暴戾气息,重光脸色苍白,目光严肃至极:“凌霄!”
仿佛被他不躲闪的姿态怔住,凌霄身形凝滞了一瞬,她勉力压制血脉里叫嚣的冲动,嘶哑着低吼:“重光,你让我自封神格沉睡,有没有别的目的?”
“你对我用天罡印,觊觎堕神刑天的杀伐之力——是天帝授意,还是你本心如此?”
重光只看着她眉心朱砂益发鲜红,眉头越蹙越深,叱道:
“随我离开此处——我便一一告知与你!凌霄,莫要放任自己堕入魔道!”
听闻“魔道”二字,她身形微微一颤。二人距离如此之近,重光看到她眼底浮出的恍惚,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曾经他指导她枪法时,便说过同样的话——“莫要太过狠厉、执念赶尽杀绝,一着不慎极可能堕入魔道”,可如今——
她,却再也不想相信他口中一句!
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她侧首,漆黑瞳子里映出男人清绝容颜,紫衣墨发,瞳孔漆黑如墨,面容冷峻英朗,万年不变:
“你,有没有骗过我?”
重光蹙眉,心中念诀,极荒剑腾空而起,刺向她肩头——
她必须清醒、自己一定要带她离开昆仑丘!否则、否则……
凌霄却周身银光大盛,生生将极荒剑逼停在半空,又沉声重复:“有没有骗过我?!”
重光侧首与她直视,良久——
他开口,简短而冰冷:
“有。”
凌霄左手拉着他肩头往前一靠,右手反握银朔,枪尖对准男人后心,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
殷红的血裹挟仙气迸射而出,污了凌霄一脸。她面容冰冷如冻雪,直视曾经唯一的挚友,缓缓道:“帝君,我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