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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 ...

  •   仿佛光阴瞬地回溯,她还在那个一睡两千年的梦境里,一树凤凰花开如云霞。

      最初的一千年只有自己一人,身处一片凤凰花树林中,天边始终残霞如血。石案上摆着一樽酒壶,一副镯子,再无其他。她觉得有趣,戴上那镯子,喝光了酒壶里的酒,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醒来时才反应过来,这定是穷极无聊,竟能在梦中又悠然睡去。

      不知闲了多久,那日她在凤凰树下擦枪,抬眼看到了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若非拜此人所赐,她大约是上不了九重天的。

      彼时凌霄蹙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元婴?”

      那人容色冷峻至极,只眯眼看她,许久才低声:“本尊道是谁。竟是当年天门一战,侥幸赢了本尊的小丫头。也是他,把你困在这里?”

      凌霄会意说的是谁,摇摇头:“是天机盘的赌局。我下棋输给了他,‘天机盘中棋,玲珑悉天意’。败者倒也无甚大事,只是要允胜者一个诺。往日崇吾下棋输给他,便任他提一个要求。我输了棋,他要我自封神格沉睡。天界本就冷清,寥寥无趣。睡个几百年倒也不是甚么大事。”

      元婴一声冷笑:“自封神格?当真可笑。我魔族一直想让战神兄妹消停,费劲千机。不曾想他倒是容易,来来回回只用了一盘棋。”眼中不乏嘲讽,“真是愚蠢至极。一盘棋的玩笑,竟也当真?他不过是想将你封印此处,控制你体内杀伐之力,再以你的安危要挟崇吾。九重天内部最大的两个威胁都消弭无形,可谓是一石二鸟。”

      凌霄怔然听他一口气说完,皱眉想了想,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可偏偏心头早已笃定他在自编自话。只抬手折了一枝凤凰花,自顾自摇头:“我不信。”

      元婴见她不屑,缓缓道:“对于他,本尊还没有猜错过。”

      凌霄问:“那你说,他为何要困我?”

      “人界灵脉,堕神之力,本就是九重天上的异端。”

      不知是否是被“异端”二字刺激了一下,凌霄擦枪的手狠狠一顿,半晌才低声:“若是这样……他应该杀了我才对,一了百了。”

      元婴不说话,可凌霄已然回过神来:

      若能杀,天界诸神岂不早就动手了。何曾要留到今日?!

      凌霄脸色渐渐苍白。却听元婴开口:“凌霄,他意不在杀你。倒是崇吾,不仅身为异端,还手握重兵,才是真正应该提防的人。本尊同你赌一局如何?崇吾此刻,定然很不好过。”

      她久久没接话。

      一日出不去,便一日无法践行赌约。可梦境里大把时间,却闲着也是闲着。凌霄发现,元婴和重光,都很擅长下棋。

      她记性很好,经常把往日与重光下的棋复盘,让重光的棋路与元婴抗衡。后来元婴道:“凌霄,本尊想同你下棋。”

      凌霄不解,元婴又道:“莫要再模仿他的棋路。”

      凌霄讷讷。

      魔尊的气场一开,纵然她当年赢过他,也还是莫名其妙地被这种气场折服,乖乖听话。

      一树凤凰花绚烂开放,永不凋谢。就好像他们的棋,永远也下不完。

      有一次她看着红得灼灼的艳丽花朵,突然恍恍惚惚地,喃喃:“元婴,这真的是我的梦么?”

      “嗯?”

      “虽然说不出,但我总觉得,这里的树,花,这石桌和玉镯,都似曾相识。”

      “哦?”元婴淡笑,似有些兴味。

      “非梦中所见,似许久以前……眼见的一处实景。”

      元婴摩挲她的长发,缓缓道:“除却被封印十方界,三界上九重下九域,中有十六国的烽火人间,不如我祭出观心镜,且寻寻看?”

      然而三十六日白云走马,镜中观花,终是未能寻到一处,同这梦中景致一般。

      时间依然静默地流逝。

      没有更漏,没有日晷,她不知究竟又过了多久。

      是三百年、五百年?抑或……又一个千年已逝?

      重光。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

      没有任何回答。

      那日,她微疲,伏在棋盘上睡了。却感到脸颊温柔的触感,伸手一把握住,却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常年征战握兵的印痕。

      她抬眼看着银发玄衣的男子,瞳子映出他俊美硬朗的容颜。魔族之人,大多有好皮相。元婴大概算其中之最。

      “怎么了?”

      他凝视着眼前尚有三分不清醒的女子,薄唇微翘,低声喃喃:“凌霄。知道么,本尊有些感激重光了。”

      凌霄蹙眉:“感激?感激他把你困在天罡印中,一千年都出不去么?”她不解。

      如今距元婴入他梦境,已然有一千年了。她开始隐隐怀疑元婴的说辞:也许下棋真的只是个借口……他身为天界南皇,刻意接近战神兄妹,不过是有朝一日要将他们身上的杀伐之力控制于掌下。

      可无论如何,又不想相信。

      当年曾指点过她枪法、教她下棋,与她种下一丛一丛紫藤萝花幕的男子,只是在老谋深算地将她步步引入囹圄。

      重光,不是这样的人。

      也许……唯有等到重光愿意让她醒来的时候,她才能知道因果。

      元婴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知道她又在神游天外,笑得有些无奈:“凌霄,你今年已经五万岁了,是么?”

      凌霄点头,疑惑:“问这个作甚?”

      元婴沉吟片刻,才斟酌道:“可本尊觉得,在有些事情上,你好像只有五百岁。”

      凌霄低头思索一瞬。伸手凝出银朔,横扫着打向元婴。元婴一步退后二尺,才堪堪避开了锋锐无比的枪尖——银朔与她心有灵犀,自然可以入梦。

      “元婴,若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我不介意把你的修为打回五百岁。”

      元婴苦笑。伸手拂落她长发间的凤凰花瓣,轻声:“凌霄,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凌霄点头:“自然。到那时,我会要他给一个说法。”垂眸想了想,改道,“其实若能出去,我也没什么想问他的……嗯?”

      她低头,看着元婴系在她颈间的一块月牙玉佩,不解:“这是什么?”

      元婴缓缓道:“这块玉佩,日后定有用处。凌霄,还记得你与本尊的赌约么?若他真的害了崇吾,骗了你,你要怎么做?”

      凌霄不答,却仰头看一树明艳的凤凰花,反问:“元婴,你是怎么入我的梦的?”

      元婴一愣,道:“本尊也不知。只是困在天罡印中,一时怒极,汇了灵力于掌中,却被封印弹回来,再醒来时已在此处。”

      凌霄道:“天罡印可以将封印中人的灵力慢慢转移到施术者身上,这你可知?”

      元婴面色一沉,虽不言,却明显了然。

      凌霄一字一顿:“这样隐秘的法术,其实本可以说天衣无缝的。你的灵力会顺着封印的牵引到重光身上,甚至自身灵识也会因为灵力衰竭慢慢消散掉。可你却能在我的梦境里,元婴,你从来没觉得奇怪么?”

      元婴指尖轻轻一颤:“凌霄……”

      “魔尊殿下,有些事,我不愿想。可那不代表,我想不明白。”

      元婴垂眸看着她,忽地右手一个用力,凌霄猝不及防,撞入他的怀抱。胸膛带有微微的温热,还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她极瘦,他一只手便能轻松揽紧她的腰。

      天界从来不乏金缕镶玉的天衣,可她却一直只着最为简单的战袍。元婴唇角微翘:几乎能相见她在一干神女之外,格格不入的模样。

      元婴身为魔尊,上古时便已然存在。算来应是同刑天、天帝这些尊神同辈的人物。向来听惯了神魔在身侧敛眉低首的唤他“尊上”,可不得不说,方才凌霄唤得这一声“殿下”,丝毫没有带来上位感,反而极不舒服。

      似被比肩之人瞬地推拒千里之外,来到得猝不及防,亦无话可说。

      他陡然想起天门一战时,二人第一次照面,她便是直呼自己的名姓“元婴”,长袍银枪立于女墙之上,毫无畏惧之色。便是荆钺当年,号称九域“孤剑”,也不曾这般大胆。便自那时起,大约就已然注意到她了——

      早有斥候来报她在天界遭受排挤,他亦是好奇:若真如此,她当如何?

      天门一战本就是虚晃一枪,摸摸天族的实力。但从刑天神躯中化生出的兄妹,还是稍稍让元婴上了心。但当时的想法,不过是琢磨着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安心?

      这次攻上天界,本部署周密地天衣无缝,可他总有直觉,当初放那兄妹二人上了九重天,只怕会成为魔族求胜的一个劫数。

      事实是最后劫数不是他们,而是重光那厮,猜到三分他的算盘,早早提防,这才让他功亏一篑。

      不过,却也误打误撞的同这小丫头朝夕相处了一千年,算来也亦祸亦福了。

      元婴在心中无声喟叹:作为活了四十多万年的上古魔族……他自然明白,更不会躲避遮掩。处处留意这个神族的小丫头,可见心头这朵沉寂了几十万年的桃花,终是开了。不单开了,还开得极浓,极艳。可她对此又清楚几分?

      他心头微微一动,在她耳畔轻笑,吐气如兰:

      “本尊听说,战神凌霄的名号,在天界是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神仙的。”

      凌霄凌然侧目。

      他低笑:“凌霄,本尊承认,曾动过利用你的念头。不错,本尊身在天罡印封印之中,却能入你的梦,只有一个可能,他在你身上也下了天罡印。他想在三界之中隐去你的气息,却阴差阳错得让本尊找到了。若能让你恨他,叛出天界,为本尊所用——何愁攻不破九重天?”

      元婴眼中精芒一闪,指尖抵在她下颌上,缓缓上抬,让那双漆黑的瞳子与自己的魅蓝色双瞳对视,两张脸靠得那样近,彼此呼吸绵密缠绕。凌霄眸中一派清明,元婴目光落到她腕间的镯子上,眸色陡然幽深。

      “不过好在本尊早早明白,这是打错了主意。”元婴笑得莫测,“没想到……你竟这般信他。”

      “重光不会骗我。”

      元婴道:“也许。也许你之于他,是个不会被欺骗的例外。”他眯起眼,却好像更看不真切,“凌霄,这倒是有趣。本尊竟比你,更渴望知道真相。”

      凌霄静静看着他。

      元婴道:“本尊怕是无法亲见,凌霄,你便代本尊看看,这个赌,到底谁赢了。”

      周围罡风顿起,盛放如霞的凤凰花片片凋零,梦境如崩碎的明珠,哔哔啵啵地碎裂开来。

      “你……”她愕然。

      “重光不愿给你自由,本尊便允你!凌霄,你今日如此信他,最好他日知晓,他此刻亦未负你!”

      他朗笑起来,依旧是睥睨天地的风骨,一如天门一战的初见,梦中凤凰树下的再逢。

      “凌霄,若是本尊赢了,便要你一个赌注!”他的声音透过耳膜,传入她耳。

      凌霄抬头,可那个陪伴自己一千年的身影,却在凌乱飞舞的凤凰花瓣中再也看不真切,但元婴的声音依然清晰传入心底。

      “若我赢了,你莫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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