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踏骠骑》安月夜

8、第八章

　　陈妍挠头，对此时的情况表示万分尴尬。
　　她本就不是男儿，何必有什么风骨？就算有风骨，她觉得自己也该是小人风骨。
　　“不知这天寒露重的，侯爷来此所谓何事？”
　　“我和陛下说了，想讨了那个养马的马夫，陛下同意了。”
　　……他娘的。
　　陈妍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就着月光却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可她知道，那人此时定是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愿意跟着他？
　　“下官惶恐，自知能力浅薄，恐负侯爷信任。”撩起前摆，就地顺势跪下。少年半低着头言语之中惊惶之色亦真亦假、令人听不真切。
　　那人倒也不气，好笑地看着道：“我若定是要你呢？”
　　“侯爷，军马一事兹事体大，望侯爷三思。”
　　“你威胁我？”
　　“不敢。”
　　霍去病静默下来，陈妍也不敢随意开口。初夏的风也带着连绵的炎热，去除因寒冬而遗留的阴寒。
　　叶落孤风、月落沉沉。
　　“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霍去病快走几步，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陈妍只感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直突突地罩了上来，乌压压的墨色让她不由心头一跳，整个人因紧张害怕而绷直了身子。
　　黑影落下，少年赶忙闭上眼睛，只觉着一股温暖自头顶缓缓散发开来。暖意透过发丝渗进身体、内心，如绵如丝，让人防不胜防，轻易间击溃人心。
　　“你是个人才。对人才，我霍去病绝不会就此放过。”
　　感到头发被揉乱，陈妍内心止不住一阵哀嚎。
　　“不瞒侯爷，其实这马并非妍所豢养，而是妍自外邦大宛所得。”声如蚊呐、有气无力。陈妍此刻就像那霜打的茄子——焉了。
　　“外邦？”收了手，霍去病示意对方起身说话。
　　“回侯爷。其实那些马小人只养了两月有余，而在两月之前，它们还在大宛疾驰而奔。”
　　“陛下说你是马邑人。马邑……”视线在陈妍身上转了两圈，他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是我汉马好、还是外邦马好？”
　　侯爷您这不是废话吗？！
　　陈妍腹诽一句，但在本人面前却是不敢造次。稍想了想，便道：“外邦。”
　　弯过唇，男子笑道：“这还要想？”
　　陈妍后退一步，微微行礼，将刚刚想好的说辞给搬了出来，“下官不知侯爷为人如此宽宏大量、刚正不阿、因此方才犹豫。后想妍一生从未欺人，祖上家训也俱是教导后人为人诚实，因而最后还是宁说实话。”
　　如此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想必眼前这位侯爷也失了问下去的兴趣。更何况她一直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依她看来，像霍去病这样爽直的人最为不喜的便是她这样胆小怕事的平庸性子。
　　“家训吗。”他原先觉得有点意思，陈妍那么个娇弱的男儿是如何养出那种好马的？如果利用得好，又何愁大汉的马匹不再精良骁勇？
　　但看陈妍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本觉着烦躁，但同样，正因为对方这幅姿态，他也是兴味更甚。
　　好马通常以烈马居多，能养得此马两月，陈妍的本事会小吗？更何况这位陈侍中在马邑乃是一名商人，商人之言，又能信几分？
　　或许日后的日子，他不会太过无趣了。
　　咳嗽一声，霍去病又瞥了一瞥，旋身、提步、挥袖，一气呵成。
　　“夜深了，陈大人早些歇着吧。”低沉悠扬，宛如鼓声阵阵击打。
　　少年愣神，下意识地回了声“诺”。
　　她怎么觉得、那人似乎话中有话？

　　那夜却是睡得一夜无梦，着实算是个好觉了。陈妍起了个大早，本想早些面圣将夜里写好的折子递上去时才恍觉今个乃是朝臣休沐之日，无需上朝。掂了掂帛纸、上面俱是一些养马心得、马匹好坏之言，其中顺便委婉地交代了她其实不会养马云云、再分析一下现今我大汉应与他邦多加交流往来，共同联手抗匈。而为了将功补过，她愿自请前往外邦交涉之言。
　　“公子，要不您再去歇会？”莫白替陈妍整了整衣衫，将一叠早食放在桌上，“离午膳尚早，公子若是饿了先喝些粥垫垫吧。”
　　少年摇头，望着半开的门边，自缝处透进来一抹金光，金光越聚越多，逐渐汇成一片。“今个是正四吧？”见莫白点头，陈妍才点着步子行到桌边。四四方方的小矮桌上呈放着几碟子小菜，翠绿的青菜或是鲜嫩的豆芽、配上一碗温暖白稠的米粥，纵是不饿，也让人不禁想尝上一两口。
　　“莫白，你自小跟着我、咱俩都没怎么分开过。若让你一人在这待上些时日你可会不适？”
　　莫白收拾房间的手一顿，疑道：“公子要走？”
　　“恩。”将手中的碗筷重新放下，“等阿诺那差不多了我便动身。若真是要走了，少不得要几月之久。”
　　“公子既已决定那莫白绝不多加干涉。”莫白正着身子，一张俊脸上满是认真，“只是……公子你要记得在外的吃食别敷衍过去；天暖夏凉之日一定要换衣；身边多备着些银钱千万别让自己拮据了；遇上坏人别跟他死扛，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还有……”
　　陈妍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椅上单手撑头，强忍着困意听莫白一个劲的唠叨。
　　夏日绒绒，暖风徐徐，倒是个明媚的好时节~
　　“公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啧……

　　细碎的光循着缝隙而下，零零散散打了几个光圈又突地四窜开来。来人时急时缓的步子乱了这一方别有洞天。青衣襦布，是平常人家下奴的打扮。小小的人儿在一扇朱红门前停下，行止之间扬起一片晕光。对着手上的帛纸看了又看，再左右瞧瞧。小人儿深吸口气，踏着小步上前敲了三下门环，朱红漆门因着动作激荡出浑厚有力的响声。再退至石阶边，门正应声而开。
　　莫白如他的名字一般一袭白衣，头发半披半束着，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眼中满是警惕，“谁？”
　　小人儿不恼，忙不迭地堆笑行礼，道：“应我家主子的命令，邀陈妍陈大人一聚。”说着，将那方帛纸双手呈着，小心翼翼地放到莫白手上。
　　瞧了眼手上的东西，莫白点头，脸色稍缓，“我这就去叫我家大人，劳烦等候了。”
　　“啪——”大红的朱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小人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嘟囔道：“小小一个侍中，好大的架子！”
　　陈妍摊开那方被叠得整齐的纸张，纤薄的纸上是一曲龙飞凤舞，又如一段龙腾飞跃，坚劲有力的隶书被写得首尾呼应犹如神龙摆尾，颇具气势。
　　“古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果真古人诚不欺我。”
　　“公子？”莫白听得好奇，不禁唤了一声，可更多的却是担忧。
　　“放心，不过是‘子期伯牙’的情趣罢了。可惜，我非子期，他也非我伯牙。”少年摇头，让对方去准备纸墨笔砚，将回信写好后再小心地封在竹简中与食盒一起交由莫白。
　　“寒气刚过，这天还冷着。你将这糕点与信一起交予那送信的人吧。这食盒就算是我谢过他家主子的谢礼。”
　　莫白将事情办完后外边已是大亮，日头高高的悬挂起来，不遗余力地给予人们它能给予的一切。
　　“莫白，我突然觉得自己太不成熟了。”
　　莫白一愣，听完这话神情立刻坚定严肃起来，“主子永远都是最好最对的。”
　　“是吗？” 少年咧嘴一笑，刚起的烦忧在这春暖花开之下瞬间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