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踏骠骑》安月夜

7、第七章

　　元朔六年将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对刘彻是、对卫青是、对霍去病、陈妍乃至整个大汉或是匈奴、抑是。对漠南一战，几乎打了将近三个多月，期间战马不知被跑死了几匹，烈马吐出浓重的白雾，晕染了一方天地，却冷了自己的身。传令官手捧长条的卷轴，用轴袋细细地包着。脚步匆匆、犹如生风，小小的人儿一刻也不敢耽搁，唯恐迟了这份战报。
　　大捷。
　　大将军青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龙心大悦，赦天下。
　　同年四月，大将军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掳万余人。嫖姚校尉去病率八百骑兵，斩获敌首千人。
　　传都是这么传的，但那些日陈妍为了钱的事一直在刘彻身边忙活，因而她知道的远比传言中更为细致。八百轻勇骑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斩获敌人两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相国、当户的官员，同时也斩杀了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并且俘虏了单于的叔父罗姑比，勇冠全军。
　　虽然中间也出过一些意外。比如说赵信投匈，使得汉军损失甚重，一群骁勇善战的汉家男儿就这么消逝在了远方的土地上，身与血都化为了焦土，再无法回得家乡。而右将军苏建战到全军身亡，方逃回了卫青处。有劝杀的、好以此树立威信；有劝和的，苏建折损全军才归颇为不易，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万不可叫人寒了心。卫青一向谨言慎行、沉稳得当，此时自也不例外，“全权交由圣上定夺。”
　　刘彻的旨意下达得很快，他废话也不多，一个字“斩”。而苏家人显然早就料到了，当即给朝廷送了钱，赎出了苏建，而他也因此被变为庶民。
　　但这些事到底没影响到陛下的好心情，这场仗虽说打得并不完满，却是打出了他的将军！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里的人都嗅到了什么，也都在观望，大家都在等、在看，看这位年轻的皇帝接下来会干什么？

　　陈妍近日里忙得不可开交。那日，陛下惺惺作态地把她叫了去，明显狮子大开口的行为让陈妍敢怒不敢言。她十分明智地自发给刘彻送上银钱，“卑臣愿以家财黄金千两尽吾臣子应尽之责。慨至上天佑我大汉！”少年说得咬牙切齿，刘彻却听得笑弯了浓眉、柔和了脸色，还很大方地升了她的官，现为侍中。
　　至于她的那一箱箱黄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它的结局了。
　　正走着，她忽见一男子长发高束、步履疾驰，身着一身青铜铠甲。那身厚重的铠甲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声。男子一向严肃淡漠的脸上此事是压不住的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如画。身后是一众同样身穿铠甲的将领，首当直冲的男子面容稳重、眉宇之间皆是柔和，两者相调之下竟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去病，慢些！”卫青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言语之中却无多少责备，反倒满是宠溺。
　　“舅舅！陛下肯定等不及了！”少年回身，一双眼眸在他回首的那一刻仿佛被镀上一层光，明亮、朝阳。淡淡的笑容浮现开来，略带孩子气般的口吻使人无法责怪。
　　一瞬间，世间似乎都静了、暗了。
　　只剩少年兴奋浅笑的话语声滴落回荡、只剩少年明媚似阳的容光绽放。
　　他挺着肩、直着腰、踏着步、拾阶而上。
　　前面是等着他的陛下，他走得虎虎生威！
　　前面是等着他的荣耀，他走得霸气豪迈！
　　前面是等着他的尊严，他走得坚定不移！
　　这一刻，仿若天地黯然失色，阳光夺不去他的光辉、只能成为他的陪衬——为他增添了英气、勾画了眉宇、凌峰了棱角！
　　陈妍神思一阵恍惚，待反应过来时还是身边的公公拍醒了自己。
　　将军近了。
　　她当即半弯腰行礼，卫青亦笑得和颜悦色，冲她点头。
　　真是一谦谦君子。
　　等他们走远陈妍才敢直起身，随行的小公公随口问她刚刚怎么了？连卫将军来了都没反应。少年摸摸鼻子笑了声，并未答话。
　　刚刚……竟是看那人看出了神……
　　真是不应该！
　　脸上涌起一阵燥热，陈妍皱眉暗骂着自己。

　　是夜，马厩里的马儿正打着盹儿，眼睛个个睁得大大的，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夜空中。才刚入四月夏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冒了头，一声一声似是永不停歇、奏起一首首婉转悠扬的乐曲。弯月伴着碎星缀了满天，在夜幕下闪烁。
　　今夜，陛下设宴犒赏三军。今夜，陈侍中被陛下给打发去了马厩。
　　内心略惆怅。
　　她捐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来这听蝉的？
　　转了一圈，少年惆怅的心情更甚。
　　而她的爱马们此时都已不在，也不知是被哪位将军给拉上了战场拼命去了，也不知能回来几匹。
　　“唉！”挠挠头发，稍稍压制了点烦躁的心情。陈妍扒拉了几堆草垛，蜇在凹槽里再铺上一层粟米。
　　明个一早就能吃了。
　　陈妍算是了了一件事，左右没有别的活计了，她干脆仰面朝天平躺在草垛上。春夏交替之际，蝉鸣声不绝于耳。夜露深重，吹拂而来的晚风还带着股子暖意，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少年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却突见身边冒出一双黑布鞋子，上好的布鞋包裹着脚，这用料一见便知此物价格不菲。
　　“陈大人怨气颇重。”来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眼，陈妍不敢怠慢，一个激灵窜起身，忙躬身道，“下官拜见侯爷。”
　　嫖姚校尉霍去病骁勇善战，勇冠三军。陛下龙心大悦，赐冠军侯，封邑一千六百户，赏黄金千两。
　　赏的尽是她的钱。
　　“……”霍去病早已换下一身盔甲，此时真是白衣皎皎、绝尘出姿。不同于一般富家贵族子弟，因为在战场上厮杀的经验与其一直以来的雄心壮志的熏陶，使他比同龄人更多了一股英武之气；又因平常寡言少语、显得整个人更是难以接近。
　　陈妍不禁想到白日里遥见的笑容，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你的马很好。”
　　少年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面上不由得漾开一抹笑意，“这是自然。”
　　霍去病斜她一眼，摇头，“怎的不知谦？”
　　“侯爷都说下官的马好，那下官的马自是极好的。”言下之意便是侯爷您不要再反驳、自打嘴巴了~
　　“听得一首《胡不归》，陈大人对朝廷似乎颇多不满？”
　　陈妍虚掩着唇咳嗽一声，“侯爷定是听错了。”
　　霍去病扬起眉角，定定地看着她，“是吗？”
　　陈妍还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此时见对方正一身锦衣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侯爷，那披风、”
　　“赏你的。”
　　“……”少年抽抽嘴角，“……谢侯爷……”
　　“怎的这般胆小怕事？！没一点我大汉男儿的风骨！”
　　陈侍中默默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将内心的腹诽给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