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罗萝》煌灼

12、偈罗魂炼

　　１２

　　幽冥罗睺魔君围绕着罗二娘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阴风一卷，将她卷起，放到身侧。它见这小儿半句呱噪话都没有，便去了弄晕她的想法，缓缓升上了更高之处，将这一村死地逡巡一圈。

　　“黄口稚儿，你乖乖随本尊去罢！日后慢慢将你所知说出，便是立下大功，本尊可传你无上大道，百年可达神游境！”罗睺魔君操着嘶哑的声音大包大揽道。

　　“如此，多谢魔君大人。”罗二娘似懂非懂地点头，两只眼睛里露出十分仰慕憧憬的神色。她也确实懵懵懂懂，神游镜是什么东西？

　　看到这小儿乖顺呆笨的样子，罗睺魔君一阵大笑，心道任凭他什么飞仙后人，身怀多少先人遗馈都好，落入他幽冥罗睺手中，还翻得出什么风浪？！便带这小儿回去胡乱养起，待得从他口中得到所有有用的资料，辗转求来炼魂术法，便能提取出那太上混元清气——越是被克制，便越应当去研究它的性质，如此他的进步如何能不一日千里！

　　那边厢幽冥魔君已经沉浸在广阔的畅想中飘飘然，罗二娘安静地呆在罗睺魔君卷起的阴风里，勉强用手上下捂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心里诅咒了千万遍。

　　该死的罗睺魔君，最好懂得祈祷日后不要让她有机会占上风！居然让她遭受赤.身.裸.体之辱，日后有机会，不把这团烟整个十万八千次再毁灭之，她怎么甘心？
　　她极其小心地调整着面容的表情细节，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恨意，恐怕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必须在这个魔头手下讨生活了，惹怒它对她不会有任何好处。
　　唯有力表恭顺忠诚，保全性命，积蓄力量，报仇如何，将来如何，都只能徐徐图之。

　　被卷在阴风中，鼻端的气息晦暗难言，罗二娘却将双手按在小腹，缓吸慢呼，一点点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

　　树头村废墟之上，一百多条生魂已经基本完全发育成了怨魂，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只剩下了三头巨大的怨魂在场中来回飞舞，互相攻击着，试图将对方吞噬，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它们的躯体已经很类似于罗睺魔君的身体，如同烟雾组成，只不过没有罗睺魔君的烟雾这么凝练，烟雾颜色更是肮脏难言。

　　其中一头怨魂注意到了罗睺魔君，它发出一声人耳极难承受的咆哮，烟雾躯体中忽然张开了数张庞然大口，朝罗睺魔君咬来。

　　罗二娘的眼睫轻轻一颤，在这头怨魂不断变幻着的烟雾里，有许许多多的面孔浮现起来，又被撕扯下去，它们是痛苦的，张着嘴，无声哀嚎着，还未被完全吞噬、还未完全消失的灵智促使着它们挣扎，想要逃离，却被主体束缚住，它们渐渐变得绝望，而绝望又一点点催长主体嗜杀、破坏的欲望……

　　怨魂，是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东西，它们从成型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她居住了半年的这个村庄，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慢慢深呼吸，罗二娘极力将心中升腾的怒火和杀戮的欲望消减、压制到心底。现在的她，太弱太弱了，先活下去再论其他罢！

　　“区区初生怨魂，也敢冒犯罗睺尊主！”

　　有眼不识好歹的怨魂令幽冥罗睺魔君极是震怒，它那一团黑烟中喷出了一口淡淡长气，将那怨魂吹拂而过。

　　仅仅是一口气！

　　罗二娘瞳孔骤缩，那怨魂在这所谓魔君轻描淡写的一口气中，如同轻烟被风吹散，就这样消失了！

　　这个魔君的手段，或许并没有李弘那么强大，但对她来说，依然如同一座无法攀爬的万米高山。

　　毁灭了三头怨魂之一，另外两头蠢蠢欲动的怨魂立刻安静了下来，罗睺魔君只是一招手，它们便抖抖索索地在它身前跪伏下来，恭恭敬敬。

　　罗二娘站在阴风里，静静注视着。

　　“人间七月乃是鬼月，鬼门关开。”幽冥罗睺魔君带着些炫耀地说着：“兀那黄口小儿！尔父平地升仙确然不凡，肉身成圣，得到仙界接引！我幽冥罗睺魔君却也不差他多少，如今就让你一睹本尊沟通幽冥黄泉的手段！”

　　“幽冥黄泉？”罗二娘恭恭敬敬地问：“魔君大人来自幽冥黄泉么？”

　　罗睺魔君轻蔑一哼，却没有理会罗二娘的问话，回答这等无脑的问题也太掉价了！

　　到得此刻，两头怨魂已然育成，为罗睺魔君收服，而整个树头村的范围，原本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却已经变得阴风阵阵，各各角落中蕴生出丝丝缕缕的幽冥之气，慢慢竟形成了一大片浓雾，将整个村庄的废墟掩盖了起来。

　　烟雾翻腾，从上空看，这块地方已经完全成为了幽冥死地。

　　罗二娘看不清罗睺魔君的动作，她只知道，在这片阴冷浓雾的中央，一个漩涡从极小极小的一点开始旋转，渐渐将所有的雾气席卷，中间的颜色愈发深黑，慢慢有更加阴冷、邪恶、寂灭的气息生发了出来。

　　她死死咬住牙，双手用力按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了清醒，她丝毫不敢放松，认真注意着任何一点她能察觉的变化。

　　“兀那小儿可看到无？生生将此宝地造成死地，将生魂酿成怨魂，借生魂变换散逸的生气引出真正的幽冥之气来，又借此幽冥之气沟通阴阳，开启一段绝妙的通道，直通黄泉！我幽冥罗睺魔君相比那平地飞升之仙，实是相去不远矣！兀那小儿，你道是也不是！”

　　罗睺魔君指点着那漩涡状，渐渐开启的黑洞畅快长笑，抓着罗二娘喝问。罗二娘恰恰是曾经目睹平地飞仙那宏大光景的人，叫她来比较两者，一分高下，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罗二娘神色木然，恭恭敬敬地开口：“罗睺魔君甚强，我父亦不过如此而已。”

　　“哈哈哈哈……说得好！孺子可教也！”罗睺魔君哈哈大笑，罗二娘的赞美让它极是高兴：“日后尔便跟随本尊左右，兢兢业业伺候本尊，必不亏待与你！”

　　话语未落，幽冥罗睺魔君卷挟着小小的罗二娘，将两头怨魂一吸入腹，随后，纵身往那巨大的幽冥漩涡中一跃！

　　铺天盖地的幽冥之气。

　　天是灰暗的，地是灰暗的，一道不知多大、多宽、多远的长河流淌向前。河水是黑色的，安静的，这是一条看不到河对岸的大河，却安静得漂不起半朵浪花。

　　岸边挨挨挤挤，铺天盖地，开满美丽的红色花朵。花茎是直的，高的有一两米，矮的也总有一尺，汲取着河水长起来，也和河水一样，是种让人心闷的黑色。着生在花茎顶端的花是重瓣的，如同最优雅的酒杯，花瓣鲜红如血，花蕊火红。

　　黄泉，幽冥界。

　　罗二娘跽坐在黄泉边，距离那沉静的黄泉水不到半米，身边是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她身上依然缠绕着微薄的太上混元清气，正是这一道清气，为她隔开了幽冥之气中对她损伤最大的部分，让她得以在这只有灵体、魂体能稳定存在的幽冥界存活下来。

　　刚刚有一朵曼珠沙华开放，开得热烈的花朵几乎就是亲昵地凑在她身边，娇嫩红艳的花瓣一点点张开，托出纤细的心蕊，微微颤抖着，娇羞地展示它世间难有的美。

　　它看似娇弱，但实际上每一道花蕊、每一片花萼都坚硬似铁，等闲风沙无法损伤它分毫。

　　一双小手按在膝上，罗二娘慢慢收起凝视黄泉的视线，看了一眼就在她肩膀上盛放的花。

　　曼珠沙华，只在黄泉路上开的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这是死者才能行走的路，这是死者才能看到的花，她罗二娘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不得不说，造化确实弄人。

　　她摊开手掌，轻轻拂过这一株初开的曼珠沙华。它瞬间凋萎，一小把细细的黑色长丝掉落下来，被罗二娘一把执在手里。但与此同时，她的面容骤然浮起两道酡红，随后变得更加苍白。

　　只是这样小小的一次使用，她就受了一点内伤。

　　偈罗魂炼之术，可以化去物中的渣滓，留下最精华的部分。她现在修习的这一道术法，是由幽冥罗睺魔君花费了大力气同妖界的人交换而来。只可惜她罗二娘天生并无灵根，道基薄弱，修习这道术法进境极慢，足足三年下来，才修得炼气五层的力量，勉强可以将曼珠沙华根茎中的纤维炼出而已。

　　距离可以将身上的太上混元清气提炼出来，不知还有几千万步要走，她微微一笑。

　　尔后她垂目凝神，心进入一种极静极空灵的状态，身体中微薄的灵力全部调动起来，罗二娘对掌中一把细长的纤维瞬间有了全盘的把握，每一根细丝的长短、粗细、色泽，历历在目。

　　心定神宁，体内的灵力自发地、缓慢地在血脉骨骼间流动起来，每次经过受损的部位时，都会被身体本能地吸收一部分，内伤在慢慢修复起来。

　　十指纷飞，手中慢慢编出一段平整细致的黑带，和罗二娘身上穿的长衣并无不同。曼珠沙华茎杆的纤维是一种泛着红的黑色，晦涩、缺少光华，却胜在十分坚韧，编织起来可以为衣，也是在学懂了偈罗魂炼之术后，她才重新得到了衣物。

　　偈罗魂炼之术来自妖界，原本是大妖们天生成的术法，力量运行途径怪异，与人类的经脉骨骼并不相容。她每一次运行这道术法，体内经脉都会遭受一点损伤，加上幽冥界中缺少人间灵气，她连吸收合适的灵气来供给恢复和成长的机会都没有，进境极慢，这才是主要原因。

　　但她不能不修这道术法。心平气和，灵力流转，内脏中的隐痛慢慢消减了。

　　“兀那小儿！速速前来本尊座前伺候！”

　　一声咆哮，从远离河岸的方向摇摇荡荡传了过来，声音的余威，竟扫倒了来路上一大片的曼珠沙华，清出了一条道路。

　　“是，魔君大人。”罗二娘轻声应了，手上加紧将黑带收尾，随手缠在腕上，站起身，快步往那方向走去。

　　站起身之前，她垂下眸，右手在膝上轻轻抚过。在她的手抚过的地方，竟带起了一抹淡淡的银光，似是一道清气被她的手罗织成线，灵动杳然。罗二娘浅浅笑了笑。

　　黄泉河两岸开满曼珠沙华，但更远之外，连曼珠沙华都没有生长，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芜之地。

　　幽冥罗睺魔君便盘踞在这样的一片荒芜山坡之上，一座简陋的宽大石椅就是他的宝座。这位魔君回到幽冥界之后，现出了它的真貌，却是一个和瘦小的罗二娘高度仿佛的大头侏儒，浑身黑色，一张大脸浓眉粗目巨口，极是令人畏惧。

　　此刻他正在宝座上蹦弹着，咆哮着：“罗二娘！你的偈罗魂炼术法，如何还不能提炼出太上混元清气！我花费了三千块幽冥魔石、五千头顶级怨魂才和妖界的人换来这一道术法，你要是不能给我提炼出太上混元清气，你应当知晓你的下场！”

　　罗二娘极其柔顺地垂眸立在罗睺魔君的宝座之下，这三年来她长高许多，加之面容清秀，已经初初有了豆蔻少女的风貌。

　　她十分为难地蹙起眉，轻声细气、带着对魔君大人的畏惧和崇拜说着：“是，我将努力精进，尽快将太上混元清气提炼出，奉献与罗睺魔君大人。……只是，还需魔君大人知晓，罗二娘实是天赋薄弱，修此偈罗魂炼之术甚为艰辛，进境极慢。”说到进境极慢，这小小少女情态变得极委屈，急切想要成功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一双眸中泪光盈盈，将落未落，十分可怜。

　　为属下者，可以不聪明不可靠，但态度一定要好。

　　“哼，废物！”

　　一道长风从无形处生出，挟裹着尖锐碎石围绕着罗二娘盘旋切割，瞬间便将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双腿、脖颈以上的位置割得处处伤痕，鲜血淋漓。

　　罗二娘闷哼一声，重重扑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罗睺魔君对她身上的太上混元清气是忌惮的，但这并不是说他对她就一点克制手段都没有。

　　他并不亲身攻击，指使着天风地石这样一番动作，却模仿的是天地间自然的飞沙走石景象，完全没有触动太上混元清气的反击，令罗二娘遭到最大、最痛苦的惩罚。

　　三年来，罗睺魔君在幽冥界中行踪不定，但每次回归巢穴都会将罗二娘召来检验她修炼的进度，每每不满意便是一顿这样残酷的风沙磋磨。

　　满意地看着罗二娘倒在地上，已经只剩下出气，没有进气，罗睺魔君志得意满：“尔回去必日日勤加修行，尽快炼出那太上混元清气！否则留你无用，我何不杀你而食之！”嗅闻着罗二娘伤口血液飘散开来的鲜美味道，罗睺魔君贪婪地说道：“人类的血液确然鲜美！”

　　罗二娘心下一阵冰冷寒意，如果她的进境再不能让罗睺魔君满意，他很可能在某一天就会把她吃掉！

　　她艰难地爬起身，跪伏在地上：“请无上尊贵的幽冥罗睺魔君手下容情，小的必竭心尽力修习偈罗魂炼之术，如今已经可以将曼珠沙华的精华提取成发丝粗细，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达到提取太上混元清气之境。”

　　“太上混元清气……哼！给本尊滚远点！”

　　提起了太上混元清气，罗睺魔君依然是贪婪欲取的，他一挥手，一道冰冷寂灭的幽冥之气形成的狂风将罗二娘小小的身躯卷起，翻翻滚滚掷回了黄泉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