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下）》尔仙

8、第八话 官兵追捕

　　这声音耳熟的很，正是宜兰郡主。

　　云翎奇道：“李宜兰怎么回来了？”本想跟他一道走出去，但夹在两人之间怪尴尬的，便道：“你们两聊吧，我就不出去了，我在屋里烤火……”

　　她一边说一边朝半开的窗户看去，风雪中披狐裘戴风帽的少女勒住缰绳将马停在帐篷外，她满身雪花，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是小郡主李宜兰。

　　李宜兰伏在马上，气喘吁吁道：“颜惜，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大概是刚学会的骑马，坐在马背上颇有些东倒西歪。

　　颜惜掀开毡门走出去，又恢复了人前那个温文尔雅、如春风般的面容：“郡主，您怎么来了？”

　　他穿着一身西蒙人的袍子，李宜兰乍一眼还未认出来，待看清后道面带喜色：“你真的在这里啊！太好了！我手上有两张出城令，你快跟我走！”

　　“出城令是什么？”

　　“西蒙人正在搜捕你们，为了抓住你，他们严守通向大周的边城，一般人等不能随便进出，若要进出，需凭各城颁发的出城令才可，颜惜你没有令是回不去大周的。我好不容易弄了两张，你快跟我走，不然等搜捕你的军兵到了，你就危险了。”

　　颜惜没答李宜兰的话，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郡主，这茫茫草原你是怎么寻到我的，凭什么肯定我就在这帐篷里呢？”

　　李宜兰得意地拍拍身下的马：“柳莺莺说她的马同你的马是母子关系，我听说这样的两匹马即使是分离千里，也能凭着感觉找到对方，所以我趁她不注意偷骑出来了，这马一路狂奔，果然真在你们帐篷附近止住脚，不住绕圈圈。我就找到你了！”顿了顿，娇嗔道：“这马你可以送给我吗？这样好的马，柳莺莺一个家奴怎么配！”

　　颜惜依旧笑着，墨玉般的瞳里却浮起阴霾：“柳姑娘并非家奴。这马我既已送给她，便是她的东西，她若肯给你，我绝无意见。”

　　李宜兰吃了个软钉子，但并未气馁：“管她的，反正这马本郡主要定了！”她手伸向颜惜：“我们赶快走，这鬼地方可冻死我了！”

　　颜惜漫不经心退后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优雅笑道：“惜谢过宜兰郡主，惜还有事，暂时不能离开这里，请郡主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什么？你不走？一会他们就来搜捕你了！”

　　颜惜道：“惜的事不劳郡主操心。西蒙动荡，郡主还是快请离开，去同柳姑娘她们会合，他们是我的人，自会送你回大周。”

　　他微微笑着，礼数周全，淡淡的疏离感却无处不在，李宜兰气恼道：“你这人懂不懂好歹啊，我老远来找你，你就跟我讲这些话？”她眸光从半拉开的毡门中扫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登时转为忿然：“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她才不肯跟我走对不对？因为我只有两张出城令，只能带你一个人回大周，所以你不肯将她抛下……”

　　颜惜以微笑来默认。

　　李宜兰心有不甘，“你这么为她，晓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莫要被她骗了！这女人虚荣贪婪水性杨花，为了攀上我们皇家权贵的枝，不惜抛弃你嫁给我那红眼的哥哥，为了在那西蒙营地里苟且偷生，又恬不知耻做那大王的侍寝，她还……”

　　“够了！”颜惜的笑刹那敛去，他打断她的话，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似结了一层寒瑟的霜，但那情绪只是短暂一刻，他已施施然笑起来，“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对我发火？”李宜兰一怔，气急败坏道：“我可是为你好啊！我看你喜欢她到失心疯的地步了！是非不分！好坏不分！善恶不分！你简直无药可救！”

　　“没错，我喜欢她。”颜惜神情沉静而坦荡，唇畔噙着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这世间再无一个人可以入我的眼，喜欢到可以是非不分，好坏不分，善恶不分，无药可救。所以无论谁在我面前，说她一星半点的不好，我都会耿耿于怀，对她做过任何不利的举动，我必会眦睚必报。故而还请郡主对她尊重一点。”

　　帐篷内云翎拨着火炭的手滞住，外头风太大，刮在帐篷上呼啸作响，颜惜同李宜兰前面的话她都没听明朗，但颜惜最后的一段话因为提高了声音，随着风声灌入耳来，再清晰不过。

　　刹那间云翎百感交集。

　　帐外李宜兰呆呆瞧着颜惜，怒不可遏道：“好！你既这么喜欢她，就陪她在这里一起死好了！”

　　话落她手中马鞭狠狠一抽，人已向着风雪中狂奔而去。

　　颜惜回到帐篷内，云翎正在火炉旁烤火，一见他来，立刻将位置挪了挪。

　　他敛住了在旁人眼前雍容雅致的笑，又恢复到对她的冷漠，面无表情道：“方才的话我是为了气她走才讲的，你用不着这么拘谨。”

　　云翎垂头嗯了一声，起身倒了一杯热酥油茶递给他：“外头冷，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颜惜没看她，目光落在熊熊的炉火上，他浅酌了一口茶，缓缓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她说……”颜惜将口中茶汁咽了下去，看向炉火的眸子中闪烁着不安的光：“你给于烈侍寝了？”

　　云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汁喷出来，“侍什么寝？！我是那样的人吗？于烈我看得上吗！”她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茶汁，嘟囔道：“我可不喜欢他，被不喜欢的人触碰是件很恶心的事，他若敢叫我侍寝，我非把他阉了不可！”

　　颜惜的情绪舒缓下来，可是这好转的脸色还未持续一会，他倏然嘲讽一笑：“是啊，被不喜欢的人触碰是件恶心的事。所以那晚你也觉得我很恶心对不对？”

　　“没有，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她顿了顿，似乎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你跟他不一样嘛！”

　　颜惜闻言眸光一亮，云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圆场：“你别乱想了，反正我是不可能侍寝的！”

　　颜惜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他自嘲笑起来：“是啊，只有小王爷你才看得入眼，其他人你何曾放在心上？”

　　云翎无言以对。

　　颜惜一口饮尽杯中茶，将空杯子递给云翎，下颚微抬，做出一个满上的动作。云翎提着茶壶正要往那杯中倒茶，颜惜持杯的手掌一转，飞快握住了她提壶的手，他的眸光从炉火上转过来，紧紧凝视着她，道：“你从未告诉我，你选择他的理由。”他的话音极轻，却一字一顿道来，带着压抑许久的痛楚。

　　他的手心覆盖在她手背上，异于常人的滚烫，像是发烧的温度，云翎抽回了手，粗枝大叶的她对他的反常并没有意识到，脑中兀自纠结着他的问题，她与李承序之间虚凤假凰本就一言难尽，混乱中她不经大脑思考便给了个最蹩脚的回答：“哪有什么理由。他向我求亲，我先头不同意，但我哥同意，爹爹也同意……我就只好同意了啊……”

　　这理由让颜惜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怒：“这就是你嫁给他的理由？”

　　“恩……”云翎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总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现在亲也成了，就这么着吧。”感觉到手背上来自他掌心的温度，灼热的有点烫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便问：“你很热吗，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颜惜没答，他收回手移目向那簇跳跃着的炭火，问：“你现在幸福吗？”

　　云翎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幸福。”

　　血咒有治好的可能，云舒已经回归到她的生命，阴暗的一切终将结束，人生即将有新的开始，她为什么不幸福？比起那暗无天日的那些年，眼下的她应该是最幸福的时刻，于是她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道：“我现在很幸福。”

　　颜惜默了默，有复杂的情绪在眸间闪过。忽地一阵杂乱的马蹄由远处传来。颜惜倾听片刻，道：“应该是西蒙的官兵来了。”

　　云翎由毡门缝隙向外瞧了一眼，果见不远处一队骑兵自东边疾驰而来，她迅速将手往炉火边沿摸了一把炭灰，稍稍兑了几滴水，像匀面一样将自己脸抹的黑了点，抹完自己后继续去抹颜惜的脸。颜惜蹙眉欲避开，她飞快道：“不要动，西蒙人皮肤黝黑，我们若不伪装的像一点会被识破！”

　　颜惜闻言止住动作，任由云翎往他脸上施展“由白变黑”伪装术。

　　云翎动作娴熟麻利之极，一看便知曾经做过好多回，在那群骑兵来到帐篷之前，她已大功告成。颜惜扭头向一侧的铜镜看去，镜里的自己果然有一张近乎天然的西蒙人肤色。一旁云翎还在轻拍着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妆容”更加服帖。

　　下一刻群马嘶鸣，一群官兵的高喝自帐外传来：“喂，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颜惜掀开毡门，裹着厚厚的西蒙外袍走了出去，向官兵行了个西蒙的礼节，故作怯怯的模样，道：“各位官爷，可有什么事么？”

　　那一群官兵居高临下坐于马背上，打量了颜惜一圈，颜惜眼下头戴灰褐色的熊皮毡帽，身裹几层厚外套，脚踏笨重的长筒皮靴，身材臃肿之极，加之脸膛黝黑，哈着腰神态怯懦，哪像那个传说中手持玉扇以一敌百，俊雅绝伦的大周男子？

　　几位官兵放下心来，道：“我们是来抓逃犯的，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大周人？”说着展开了两幅通缉的画像：“呐，一男一女，二十来岁，模样都俊俏的很，看过的人一般都会有印象。”

　　颜惜瞅了那画像几眼，摇头道：“回各位军爷，小的没见过这两个人。”

　　“你再好好想想，真没见过？”

　　“这天这么冷，小的一直窝在家里，哪能见到什么逃犯啊！”

　　“唉，又是一个没见过的……”那西蒙官兵焦躁的抽了下马鞭。突然帐篷里传来婴儿尖细的啼哭声，西蒙官兵的眼光被这声音吸引，道：“你帐篷里面还有谁？打开门让我们瞧瞧！”

　　“是是！”颜惜拉开了毡门，道：“里面只有我家媳妇和我那不满周岁的孩儿。”

　　西蒙士兵往帐篷里一扫，果见一个衣着粗布棉袄的西蒙少妇，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儿低声哄着，她头包厚布巾，露出的侧脸黝黑粗糙，哪里像大周女子的白皙细腻？

　　官兵们收回眼光，道：“那逃犯没看过就算了！如果有情况，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小的知道！”颜惜恭了恭腰：“小的一定会留意。”

　　为首的西蒙军官压了压下巴，最后环顾了四周，没再发现任何异样，一群人齐齐调转马头，向远方疾驰而去。

　　颜惜走进帐篷时，云翎正手忙脚乱喂那西蒙夫妻的孩子喝羊奶，那孩子之前一直酣睡着，眼下醒来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哭个不停。云翎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何曾带过孩子，端着羊奶想喂那孩子，可那孩子似乎认生，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愣是不肯让云翎碰。云翎拧着眉看着他，手足无措。

　　“吵！把他抱远点！”孩子啼哭之声让颜惜甚是烦躁。

　　云翎将孩子抱开了一点，生疏而笨拙地拍着孩子的背，“嘘！嘘！不要哭啦，不要哭，快睡觉……”

　　孩子反而越哭越凶，颜惜颦眉，心下焦躁跟身体上的痛楚一并传来，头部又重又昏，呼出的气息却滚烫不已，脚下轻飘飘的，身上各个伤口剧烈的痛，他撑了一日一夜，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急切地想休息……下一刻，他起身走向云翎，指尖在那婴儿身上一点。

　　——世界回归宁静了！

　　一侧云翎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婴儿，不满道：“你干嘛点他昏睡穴！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他的伤害很大啊，你……”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男子已霍地栽倒下去。

　　“颜惜！”云翎大惊失色，“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