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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话 不语之湖 ...

  •   不一会他丛林中走了出来,剪在背后的手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她正猜测着,头顶光线陡然黯淡少许,什么东西搁在了她的头上。她用手一摸,原来是个柳叶编的草帽,戴在头上清而凉,遮太阳正好合适,她笑笑,重复了方才的话:“谢谢。”

      “应该的。”他说。

      他没有说不客气,而是应该的。

      这句话让她又困惑了,为什么是应该的?她不是他的谁,他有什么必要应该呢?

      她忍不住再次看他,视线穿过翠绿的帽子,落在他清癯的脸上,他刚巧也扭头,恰恰迎上了她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跳,为了掩饰自己偷窥的举动,她撒了个谎,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头上有只虫子。”

      哪里有什么虫子,分明是她紧张下胡说八道的。

      “虫子?”他好看的眉峰稍稍挑了一下。

      “嗯。”她像是被人抓了现行的偷窥狂,紧张之下又胡诌了一句:“真的真的,就在你头发上。”

      “我替你赶。”生怕对方不相信,她说着就起身,蹲在了奚梵音身侧,装模作样扒拉他的头发。

      两人靠的极近,有风拂过,传来淡雅的玉兰香,是他身上的熏香之气么?她倏然有些迷糊了,觉得这股味道不仅好闻,更是亲切,思维混乱之下,帮忙“驱虫”的手乱了分寸,竟不小心触到他的脸。

      肌肤温润的触感直达指尖,她像被火燎了一样,那手指碰到他脸的部位,残余着某种柔腻之感,仿佛还在贪恋他脸庞的温度。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有些惶恐,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这才好了些。她将视线投向湖面,若无其事地道:“小虫赶走了,可以继续钓鱼了。”

      他却凝视着她,眸光久久不曾收回。他的专注让她觉得莫名心跳加快,便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转念想了想霍然明白,“你是不是想起了过世的表妹?我知道你有一个叫莲生的表妹,跟我长得很相似。”

      “莲生?”奚氏少宗主的眼神刹那黯了黯,却仍是瞧着她,说:“是啊,我很想她。”

      星空道:“你这么对她念念不忘,她肯定是个特别好的姑娘。”

      “嗯。”奚梵音将眸光落在荡漾的湖面上,弯起唇角笑了笑:“她什么都好。”

      他一贯清冷,鲜少露出笑容,此番提起莲生,微微泛白的脸洋溢出别样的光采,满满都是缱绻,星空恍然醒悟——奚少宗主对这位表妹,恐怕不止是兄妹之情,心直口快的她没头没脑的便问出来:“你喜欢她?”

      “怎么能不喜欢呢?”他叹息,似欢喜又似惆怅:“喜欢的心都疼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他话落,再次转过脸来看她,他深邃的眸子似一片海,就这样深深将她凝视着,仿似要将世间万物都沦陷,她的心无端地跳起来,克制不住,忙将视线转移到别处,顺着他的话胡乱的扯:“我晓得这种感觉,就像我对颜惜,我也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谈及颜惜,她的情绪倏然放松,联想素日里颜惜的好,不由抿唇一笑,自语道:“不知道他今天什么时候回,太阳都快落山了。”说着将视线往山的那侧探了探,以一个翘首等待的姿势,殷殷眺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

      旋即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我走啦奚少宗主,我们家颜惜就快回了,再见!”

      夕阳即将西下,赤金色的晚霞辉映在灰蓝的天空,为这黑夜来临前的风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拎着鱼篓轻快跑远的女子没有发现,坐在湖畔的白衣男子,在听到她最后的几句话之时,脸色异常的白。

      ※

      为了庆祝狩猎的丰盛,晚上诸人来了一次篝火之欢,君臣之间围着熊熊焰火,烤肉饮酒,倒也其乐融融。

      星空自然是挨着颜惜坐,一边吃着各式各样的烤肉,一边饮着宫廷特制的果酒。大快朵颐中她不经意环视了一圈,发现奚少宗主正坐在自己的斜对面,哦,挨着他的,不仅有晋康王,还有淑和帝姬。

      想到淑和帝姬,星空多少为她感到难过——金枝玉叶的公主,瞧上了丰姿翩翩的贵族公子,原本这两人男才女貌,完全是一出可以搬上戏台的好桥段,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奚少宗主心中念念不忘的,唯有那莲生表妹。

      那莲生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呢,她暗自好奇,不免又朝着那奚少宗主瞧了一眼,可巧奚梵音也将目光投过来,四目相对了片刻,他的视线移到了颜惜身上,那会子她正嚼着嘴里的肉,不小心噎着了,颜惜便倒了杯果酒给她,还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奚氏少宗主只看了一眼,迅速将脸转过去了。

      是她的错觉么,隔着腾腾的火焰,隔着喧哗的人群,为什么那一霎那,她感觉到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像不语湖上沉沉的暮色,落寞的有些哀伤。

      她的心里没缘由的难受,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她站起身来跟颜惜说:“我好像吃多了,胃胀,我到旁边走走,消消食。”她顺手提起两壶甜酒跟一点吃食,道:“算了,都是走路,我干脆去给颜葵送点吃的,他到现在还饿着呢。”

      颜惜搁下手中酒杯,道:“我陪你一起。”

      星空摆摆手,“不用了,你留下吧,弄不好一会这北燕的圣上还有事找你。”话未落,人已经跑远。

      月朗星稀,湖畔凉风习习,星空与小书童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周围人很少,适宜喝酒唠嗑。

      颜葵啃着星空带来的烤肉,感动地道:“还是星夫人好,晓得小人饿了。”他囫囵吞枣的吃,顺便喝了几口果酒,赞道:“呀,这甜酒是拿什么酿的,味道真好!”

      星空拿起另外一壶酒,喝了一口道:“我不晓得,但酸酸甜甜的,滋味真不错。”

      她砸吧着嘴,又喝了一口,问道:“小书童,你不是自封情圣么?我问你个事。”

      小书童含着口里的烤肉,“什么事?”

      星空托着下巴,有些苦恼,“一个女的,见到一个男的,心砰砰跳,代表什么?”

      “这还不简单。”小书童言简意赅:“这女的对这男的有非分之想。”

      星空大吃一惊:“什么?非分之想?”

      “嗯,说穿了,这女的喜欢这男的。”

      “星空这一惊吃的更大了,下巴都快吓的掉下来:“怎么可能!这女的明明有心上人了。”

      “既然不喜欢为何会这样?”小书童摸摸脑袋,左思右想,问:“这男的长的俊么?”

      “俊。”星空想了想,补了一句:“非常非常俊。”

      小书童道:“那这就好解释了,食色性也,这女的无非是看到英俊的男人,便犯了花痴症。”

      星空眨眨眼,不明白,“花痴症?什么意思啊?严重么?”

      小书童道:“这有什么严重的,有道是人之初,性本色……”

      星空质疑道:“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小书童面带高深:“不要紧啦,要紧事是后面的话——人皆有爱美之心,天生便喜欢色相好生的美的人,这乃人之常情。就像我,平日里看到漂亮的妹妹,心还不是砰砰跳,但这跟喜欢无关,纯粹只是一种视觉反应而已。”

      星空还是有些担忧:“真的不严重吗?可那心一旦跳起来,完全控制不住啊。”

      小书童道:“这还不好办,控制不住,就离他远一点,看不见了,心就不会乱跳了。”

      “言之有理。”星空沉思片刻,决定日后还是离奚氏少宗主远一点的好。

      两人又喝了几口酒,星空忽然指着粼粼波光的湖面,转了个话题:“这湖的名字居然叫不语湖,太奇怪了吧。”

      小书童道:“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请听小书童慢慢道来。”

      接下来,小书童一面啃着肉,一面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饱含热泪的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星空狠狠地唏嘘了两把,点评道:“真虐。”

      “可不是。”小书童叹了一口气,跟星空碰了碰酒壶。于是,在这样哀伤故事的催化下,两个易煽情多感触的家伙不知不觉将各自的一壶酒都给灌完了。

      好久后,颜葵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一崴,差点跌倒。他赶紧扶着树站好,摸着额头,有些疑惑:“咦,我的头怎么有点晕,星夫人,你晕不晕?”

      “晕?”星空坐在地上,想要起来,却发现不仅头脑晕晕乎乎,四肢也不听使唤了,“是挺晕的。”

      小书童挨着树站了一会,慢慢地明白了些:“星夫人,你带的什么甜酒?旁的甜酒不醉人,这个甜酒入口的时候像果汁,怎么后劲却这么狠?”他瞅瞅星空,她已经完全起不来了——她在宴会上也喝了不少,比他喝得还要多。

      “坏了,她酒深了。”小书童环顾左右,湖风有些大,他赶紧去拉她,“快回去,不然这里吹出风寒来,少主一定要揍我。”

      他蹲下身拉了几下,却没法子将星空拽起来——他自己也醉了,完全没力气。他拖着脑袋思索半晌,说道:“星夫人,你在这里等等,我马上去叫少主来。”见星空含糊地点了点头,他不敢再磨蹭,踉踉跄跄朝前方跑去。

      草地上虫声窸窣,星空躺了半晌,耳畔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踩在厚实的草坪上,发出簌簌轻响。

      星空的脑袋昏昏沉沉,入眼皆是摇晃的重影,加之天色本就阴暗,她愈发看不清来人,但她还记得颜葵临走时说叫颜惜来,于是咧嘴笑道:“颜惜,你来了。”

      来人的脚步顿了顿,似乎在苦笑,他走到她跟前,打量了她片刻,皱眉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因为果酒很好喝呀。”她依旧笑嘻嘻,头虽然是晕的,可手却拉住了那人的衣袖,用力往下一扯,那人本就重心不稳,猝不及防之下歪倒在草地上,她却仍不罢休,一个劲将他往草坪上按:“躺下。”见那人不为所动,她有些不耐,拿出撒娇的看家本事,娇憨的催到:“你快躺下嘛。”

      那人无奈,只得躺在她身边。

      身下的草似一块巨大的绒毯,睡在上面软绵绵的舒适,她满足的蹭了蹭,突然指指天空,“看,好多星星,我们一起看星星。”顿了顿,她再次傻笑起来:“呵呵,星空,我的名字叫星空,就是这片星星。”

      身畔的人似乎被她的笑意感染,亦轻轻弯了弯唇角。她笑了笑,忽然指指湖面,问:“你晓得这个湖为什么叫不语湖吗?”

      星空道:“有一个传说,说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爱上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但小伙子却心有所属,爱的人是少女的姐姐。少女不愿意伤害姐姐,便将这份爱埋藏在心底,从不言语。但她太爱那个小伙子了,再怎么隐忍着爱意,每次看见心上人同姐姐恩爱的场面,还是会心如刀绞,于是就来到这个湖,对着湖水哭泣。后来战争爆发,小伙子被迫上了战场,却悲惨地战死在异国他乡。得知消息的少女痛苦难忍,不仅因为少年死了,更因为这些年来,少年直到死也不晓得她的情意。绝望之下,她来到湖边,流干了自己的泪,在湖畔的石头上刻下“此情难述,此爱不语”八大字,跳入湖中,再也没有起来……后世为了纪念这个痴情的少女,便给这个湖取名不语湖。”

      星空的脑子虽醉酒了不清楚,可刚才这令她唏嘘不已的悲剧还是记得很牢的,只不过语无伦次外加讲的很慢而已。讲完后,她捧着发晕的脑袋,感叹道:“哎,深爱的人就在眼前,喜欢的话却不能言语,太折磨人了。”

      身畔的人沉默不答,好久后,他呢喃道:“此情难述,此爱不语?”又是一声压抑的苦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反问道:“呵,说的……就是我吗?”

      身畔的人没回话——已经呼呼睡过去了。

      那人见她睡熟,小心翼翼侧过身子,屏住呼吸静静看她。她似乎有些冷,将身体缩了缩,他忙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她得到了衣袍的温暖,满足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一靠,脸贴着他的胸膛,手搂着他的腰,像个孩子般,睡得更酣甜了。

      他怔怔地瞧着她,表情有些恍惚。她就在他的怀里,恬静的睡颜近在咫尺,莲花的气息混着果酒的陈酿之香,一阵阵拥簇在他的鼻翼,仿佛触手便可掬。

      “莲生……”沉沉天幕下,白衣男子缓缓伸出手,向着熟睡中女子的脸颊伸去,仿佛怕将她的甜梦扰醒,在离那白皙肌肤还有半寸的时候,他的动作忽地止住了,慢动作般向旁一转,捻起了她的一缕鬓发,柔顺的青丝被他握在手心,被他玉白的指腹一寸寸摩挲着,像呵护着一捧珠宝。

      “莲生……”他的神色似悲似喜,那转瞬即逝的一声呢喃,落入空旷的风中,坠入苍茫的湖面,没入这暮霭沉沉的夜——她,听不见。他浅浅一笑,弯起的唇角噙着苍凉与凄怆,而后轻轻俯下脸,虚虚靠在她的颊旁,就那样,若即若离的拥着她。不靠近,也不离开。

      正如这片湖,永远缄默着,爱,而不语。

      曾经沧海难为水,却奈何,咫尺天涯,此情难述,此爱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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