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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话 临终托孤 ...

  •   斜阳西下,欲坠将坠的挂在跌宕起伏的山峦之间。从云霄朝阳阁的高台放眼瞧去,残阳似血,群山峻岭有苍莽的倾轧之感。

      云过尽靠在高台的软榻上,一侧是刚刚赶到云霄阁的颜致远,云过尽屏退了所有的侍从,空荡荡的玉台上只剩老友两人。

      颜致远坐定下来,目光刚触及自己的结义兄弟,一怔,惊道:“过尽,数月不见,你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床榻之上的云过尽苦笑,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类似中毒的折磨之后,他的身体愈发不济,而今他鬓发霜白,容颜枯槁,神色间一派憔悴,哪还寻得出当年睥睨江湖的剑圣风采?

      “一言难尽……”云过尽撑起身子靠在厚枕上,道:“这事古怪的很,先前的症状很像风邪入体导致的风寒,后来便愈发严重了,荆先生推测说,应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但整个云霄阁方方位位我全仔细彻查过了,不曾找到任何的毒源,当真蹊跷。”

      颜致远面有虑色:“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云过尽道:“不怎么好。浑身乏力,每日早晚高烧,遇到子时辰时卯时,百会穴及檀中穴痛如刀绞,丹田真气横冲直撞,内力控制不住的无故流失,若强行运功,便会走火入魔。”

      颜致远惊愕道:“怎么这般严重?要不换个地方住住,既然查不出中毒缘由,便去我们越潮岛好了,换个环境,兴许便能彻底的隔离毒源。”

      “不了。”云过尽道。

      “为什么?都这么地步了你还要强撑到几时?”

      “颜兄,多谢你的好意。”云过尽别过头。望向远方层峦起伏的山脉,憔悴的神色浮现温柔而眷恋的神采:“这里是我与她有过回忆的地方,我不会走。” 许是精力不足,他的语速放缓,瞳眸深处有着深深的怠倦:“况且我觉得,如今我变成这样,兴许便是报应,当年我自己种下的因,而今便结下这般的果。倘若这是命运的惩罚,我不会逃避。”

      “你……唉!”颜致远张唇想劝他,最终还是放弃。

      云过尽道:“颜兄,有句话压在我心底二十多年了,一直没能跟你讲,这一次我找你来,便是害怕再不讲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颜致远皱眉道:“什么叫没有机会,你别有的没的胡思乱想!”

      “颜兄,你听我说完。”云过尽截住颜致远的话头:“那些年我对不住你,我明知你心里只有婵娟,却还娶了她,这么多年我口口声声自称是你的兄弟手足,却让你的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我们结义三十年的情义……”

      “别说了云弟。”颜致远止住他的话:“都过去了……那时候你是身不由己,你也是被迫娶婵娟的……再说,即便婵娟没有嫁给你,她也不会嫁给我,她心心念念的唯有奚落玉而已。”

      “奚落玉……奚师兄……”云过尽唤着这个名字,眸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涌,随后他咳嗽出声,直咳的脸色发白喘不过气来。

      颜致远赶紧递了一杯水过去,道:“别想了别想了,来喝口茶,我晓得你们同门情谊深厚,也晓得你为他的因病早逝遗憾不已,但横竖事都过去这些年了,就莫要再想了……”

      “咳咳……不,他不是因病早逝,咳咳……这是我的错……”云过尽咳嗽半天终于止住,他压低嗓音沉声道:“云兄,其实……其实……”

      他其实了几声,终究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完,只是紧闭上眼,仿似在克制着某种难以压抑的悲恸。颜致远虽然心有疑惑,但见他咳的厉害,不敢再刺激他,只得将话题转了一转:“对了,龙丹的事怎样了,可有进展?”

      云过尽缓过了神,稍稍平静了些:“有了新进展,眼下我派更多的人去了北疆打探寻找,一切在朝着好的趋势发展。”

      颜致远露出宽慰之色:“那就好,若有需要,你尽管开口。”

      “嗯。”云过尽颔首道:“翎儿这些年承你照拂了,当年若不是有你鼎力相助,想来我也没那么容易便将鬼域宫剿灭,顺利将她救出来。”

      颜致远道:“你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年的情分,翎丫头在我心里,就同我自己亲女儿一般。”顿了顿,颇有些遗憾的笑起来:“初初还想着让她嫁给惜儿的,没想到惜儿却没这福分,话说翎儿嫁给晋康王后,惜儿消沉了很久……”

      云过尽默了默,来了一句让越潮岛主瞠目结舌的话:“其实,我早就知晓惜儿对翎儿的心思……”

      “咦,你怎地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颜致远愕然道:“两年前?不对啊,我记得那会他们俩明明还水火不容来着!每每我要惜儿陪同我一起上云霄阁,那小子总是淡漠无谓的态度,哪像是对翎儿有意思?”

      云过尽道:“兴许越抗拒,便表示越在意呢?你对婵娟不就是这般,明明这些年挂念着,却从不敢接近,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一样嘛!”一向雍容自得的越潮岛主有些局促,忙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讲,两年前你便发现惜儿对翎丫头的情意,可我怎么一点苗头都没瞧出来?”

      云过尽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应你之邀去了越潮岛。”

      颜致远回思一会,道:“自然记得,你先头不肯来,说翎丫头身体不适,末了还是我三催四请你才带着翎丫头一起来的。”

      云过尽道:“是啊,那一趟我带着翎丫头在越潮岛住了十来天,有一晚我们兄弟把酒言欢,我送酒深的你回房后,独自在岛上转悠,转到后花园看见翎儿正在那荡秋千,几个侍女陪在一旁,一群人嘻嘻哈哈很开心。其实那两年她自莲初离开后便郁郁寡欢,很少开怀大笑,那次她笑的畅快,我看在眼里不免高兴,便在角落里瞧了半晌。还未看一会,便察觉到有人潜伏在翎儿周围,那人应该是个高手,他一直平息静气呆在某个角落,玩闹中的翎儿不曾发现,但我却发现了。”

      “谁啊?难不成是惜儿?”

      云过尽继续道:“我压住气息,不动声色寻了一圈,发现那个人竟是惜儿,他站在不远处的藤蔓下,那茂密的花藤将他严严实实的遮住。他静静看着翎儿,一直待翎儿嬉闹完毕离开花园后他才走开。当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毕竟那会我有心藏住吐纳之气息,以他的修为自然不易察觉。”

      颜致远还是没明白,反驳道:“你会不会太过武断了,就因为惜儿看了翎丫头荡个秋千,就是有意啦?那我当年都记不清看过多少个姑娘荡秋千呢?”

      “不。”云过尽喝了一口茶,休息片刻后道:“他看翎儿的眼神,就跟颜兄你当年看婵娟的一模一样。”

      云过尽继续道:“后来他独自离开,我那会好奇,便敛住气息一路跟着他,我见他一个人去了海岛边缘的沙滩,在沙地上写着字,一遍又一遍。”

      云过尽的话音滞了一滞,脑中浮现那年的海滩夜色。

      暮色深幽,苍穹之昴一轮圆月大如银盘,无边无际的湛蓝海面上,月光宛若白银般洒在波浪之上,耳畔浪潮席卷声响不绝,海滩被月光折射得幽幽亮亮,似是话本子里隐现的幽静岛屿,碧衣公子立在绵延不绝的海岸线上,衣衫被海风吹的翩跹翻飞。他以指作笔,于细软的沙面上拓下字迹,他写的极慢,横竖撇捺每一笔皆用心之极,带着某种偏执的深情,却又在写完之后用掌心快速抹去。然而没过须臾,他便重新开始再写,然后再抹去,再写,再抹去,如此反反复复,一次再一次。

      清幽月色下,海风轻拂,他不再是素日里优雅的笑意,而是随着指尖下不住描出又抹去的字眼变幻不休,时而恍惚,时而惆怅……在周而复始的动作中,那两个重复的字眼,伴随着他时喜时悲的神色,一遍遍地被铭刻,又一遍遍地被拭去,一如他的心,仿似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摇摆,于纠葛中辗转挣扎不休。

      “他写什么?”越潮岛主等了半天,等不到义弟后头的话,只得开口问。

      云过尽轻声吐出两个字眼:“莲生。”

      颜致远的表情僵在脸上,“如此说来,那惜儿还真是对翎丫头……唉,我说呢,难怪翎丫头嫁给晋康王当天,这小子喝的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又啐了一句:“真没想到这小子竟藏的这般深!这么些年了,连他爹都蒙在鼓里!”

      他口气有些感慨,笑意却越发苦涩:“唉!想不到……我们颜家爷俩这辈子竟双双栽在同一对母女身上!”

      两人相顾苦笑,颜致远抱怨道:“云弟,你当真不够意思,明明知晓我家惜儿的心,却从不点破,也不同我明说,还要同我解除婚约,我若是早些明白一切,死活也要将翎丫头抢回越潮,让她这辈子横竖都是我老颜家的人!”

      “对不住了,颜兄,是我太自私。”云过尽眉宇间浮现歉疚之色,道:“你知道的,这些年我欠莲初的太多,便想将翎儿嫁于他,算是补偿……”

      “哎,你对莲初的心,我自然懂的,就像我对翎丫头的心……这些年,惜儿的身边好姑娘也不少,但我都看不入眼,怎么都觉得不如翎丫头……其实哪是不如翎丫头,只因为她们都不是婵娟的女儿罢了……”

      世间有种情感谓之移情。于最爱之人求不得,放不下,便将这份心意转移到与她相关的事物上,譬如她的孩子,而当年没能与心中所爱结成连理,让彼此的儿女结成连理,将未完成的圆满在子女身上实现,以慰藉人生不可弥补之遗憾。

      云霄阁主看向结义兄弟的眼神略带感激,须臾他说了另一件事,“其实,翎儿同晋康王不是真正的夫妻。”

      颜致远脸色一变:“什么?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嗯。”

      “难怪……”颜致远指尖扣着案几,若有所思,“那会子我还暗暗纳闷,翎丫头不是同莲初那孩子互相有意么,怎么又嫁给了晋康王?”

      云过尽颔首,他与颜致远几十年彼此交心的情分,到了托孤的一刻,再也没有必要保留什么秘密,于是坦白道:“之所以会成为这样,一切皆因墨莲。”

      颜致远沉吟半晌,已将缘由想了个通透:“我知道了,此事绝不会再透露给第二个人。”默了默,他又道:“你同我说这个的意思是?”

      云过尽刚要说话,眉间却皱起来,右手捂住檀中穴,似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苦痛,道:“是,两处大穴又开始折腾了。”随后连连向身后招手道:“阿黎,速去请神医来施针。”

      “是。”不远处无声无息闪出一个人影,恭敬的鞠下腰,领命而去。

      云过尽虚弱地躺回软榻,一手捂着上腹部,一手拿了个玉枕抵住头上的百会穴,缓了好久后方勉强向颜致远道:“对不住了致远兄,眼下我没法子再陪你……”

      颜致远道:“你治伤要紧,我先去看看翎丫头……”话落身子一转,将位置让给已经快步赶到的荆安。

      越潮岛主离开朝阳阁那一瞬,听到身后的呼喊:“致远兄。”

      颜致远转过头来,便见软榻上正被施针的义弟以一种凝重的眼神瞧着他,那神色里蕴了太多的话,似期盼,却又含了些沉重,末了终究只轻轻说了一句:“致远兄,若我来日无多……翎儿同莲初,就承你多照拂着点。”

      “你我相交大半辈子,还需说这种话吗?”

      远远地,颜致远应声而去,斜阳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阴影。他矫健的步伐稳而快,如同他的为人一般。他笔直的朝前走,不曾回头,更不曾想到,这将是他们此生兄弟情分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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