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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云舒番外 ...

  •   我是云舒,出身云霄阁。

      我有一个古怪的父亲,和一个特殊的妹妹。

      我的父亲是武林剑圣云过尽,他立在江湖巅峰的位置,使得一手好剑,却,从不教我。

      是的,他从不教我剑。正如他,从不对我笑,从不亲近我。他对我而言,是个太特别的存在,儿时印象里的他,从没有给过我父亲的亲厚感,他喜欢远远的立在一丈之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瞧我。

      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偶尔是冷漠,偶尔是排斥,更多的时候,是歉疚。那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我晓得,他是不喜欢我的。

      曾经,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不够出色,所以不能讨他的欢心。我羡慕小师弟,他是小师叔的儿子,每逢他练剑之时,小师叔便摸着他的头说,我家小子就是有出息!小师弟得了夸赞,得意地讨要奖赏,小师叔便高高兴兴地答应。

      那时候我站在一旁,默默瞧着,然后一遍遍更努力的去练剑诀,早上天不亮就起,半夜方睡。然而,就算我练上千遍万遍,练到比小师弟好上很多,也从未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

      我心里难受极了,不是因为没有奖赏,我压根不在乎奖赏,我只想看看父亲的笑,我期待他为我笑一次。

      但,从没有。我得到的,永远只有冷漠。即便我再好,他也从未正眼瞧过我。

      我难过,但,不会讲。

      七岁那年,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我只是他收养的义子。

      这个事情,是我的乳母陈姑姑告诉我的。她说,我的亲生父亲名叫奚落玉,他是义父的师兄,我的亲生母亲是萧芷茵,义父的师姐。

      可惜,他们早已经死了。

      所以,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义父不过是念着同门之情收留了我,而我,寄人篱下。

      陈姑姑随后陆陆续续告诉了我更多,她是我母亲萧芷茵的贴身丫鬟,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她跟我讲了许多父亲母亲的故事,提起我的父亲奚落玉,她说:“丰神如玉啊,晓得么,这个词就是为你爹爹准备的。”

      提起母亲,她啧啧道:“小姐当年可是武林第一的大美人,世人趋之若鹜。嗯,那个什么,哦,倾国倾城,说的就是她。”

      她还宝贝似地翻出当年的画卷给我看,发黄的陈年画卷,白衣男子在竹林里抚琴,风姿卓卓,女子在一侧练剑,红衣如火,笑容明艳,似有风吹过,竹子的枝桠簌簌摇曳。

      那丹青的意境美极了,我沉浸在画卷里久久不能回神,心里却涌起复杂的感觉。

      有欢喜,也有哀伤。

      欢喜的是,我的亲生父母原来长着这般模样,我终于知晓他们的模样,但更多的是沉闷与哀伤,他们早早而去,我终究未曾亲眼见过他们一眼。

      接下来,我又缠着陈姑姑讲了更多父母的旧事,譬如,父母是什么样的人,父母年少之时有过怎样的经历,再譬如,母亲是如何嫁给父亲的等等。我将对父母的思念之情遗憾之情,用近乎钻牛角尖一般的提问来表达,陈姑姑快被我缠死。

      好在,陈姑姑是个有耐心的人,耐心到她对我几年来如一日的关爱,从不烦恼我的刨根问底。

      陈姑姑说,娘亲与爹爹是同门师兄妹。其实娘亲原本中意的人不是爹爹,而是义父云过尽,那时候,娘亲与义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不知为何两人大吵了一架,自此一刀两断,娘亲曾为同义父的这段情黯然神伤许久,但爹用真心治好了娘亲的伤,再然后娘亲嫁给了爹,两人隐居世外,过起了神仙伴侣般的日子。

      姑姑说,爹娘新婚的时候,爹亲手雕琢了一根玉簪送给娘亲,样式是娘亲一贯喜爱的石榴花,娘亲时时将它簪在鬓上,中意极了。而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娘亲自谱了一首琴曲赠与爹爹,名为《月落玉萧赋》,曲名镶了爹爹与娘亲的名,爹爹如获至宝,日日弹奏。

      姑姑说,娘亲怀我的时候,爹爹又欢喜又紧张,虽有丫头小厮伺候着,可爹不假于人手,绝大多数饭菜补品,都是他亲自下厨。娘怀我三个月之前,害喜厉害,每日吐的食物比吃下去的还多,爹爹急得寝食难安,没少研究食谱。

      姑姑还说,晚饭后爹爹便要扶着娘亲在那胭脂花丛旁散步,两人一边碎步走,一边说着杂文趣事,待娘乏了,便坐在庭中的秋千上,依靠在爹爹怀里,两人沐在月下,细细商量给肚里的孩子取什么名。爹爹总依着娘,娘说的名,他都说好,最后娘说,我都取了十几个名了,你倒是说说哪个最好啊。爹爹抚抚娘的发,说,十几个名都留着呗,日后生一个,就用一个,最好生十几个,把名字都用完。娘又好气又好笑,拿手锤爹爹,爹爹任她锤着,温柔地笑。

      陈姑姑说到这一段的时候,面带憧憬,而我,虽然没见过父母,但姑姑的话却让我觉得,父母活生生的在我的身边,那些幸福的过往,好像我亲眼见过似的。

      姑姑还讲了很多,但对于娘亲与义父情变之后嫁给爹爹的内情,她并不知晓,而我对此事却觉得理所应当。爹爹是那样出色的男子,对娘亲又一往情深,即便没有那些往事,只这一副画卷,都可以看出端倪,翠竹下抚琴的男子,雪衣墨发,修长的指尖拨动着琴弦,明明是清冷的气质,可投向舞剑女子的眉眼,却如四月微风般温柔。

      爹爹是深爱着娘亲的,娘亲嫁给他,必然是幸福的。我这样想。

      但马上,我被另一个问题难到——我的父母是为何而死?

      陈姑姑答不上来,她也不清楚,只说听说是突发重疾暴病而忘。更蹊跷的是,整个云霄阁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禁忌,那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奚落玉与萧芷茵这几个字,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小师叔,他酒深了,无意间提起了一些爹爹与娘亲的往事,义父闻后大发雷霆,小师叔被罚得很惨。

      自此,阁里对这两人的名字更加忌讳至深。

      但我却越发好奇,但因着从未有人给过我正面的答案,我亦从未祭奠过父母的墓地,所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希翼,或许这应该被称为不可能的幻想——我幻想着父母并未离去,他们尚在人世,只是隐居到了世间的某一角落,等哪一天,他们就会出现。

      是的,他们一定会出现,会带我离开冰冷的义父身边,带我离开这不快乐的年少,给予我真正的双亲温暖。届时娘亲一定会像陈姑姑一样亲昵的拥着我,父亲会像小师叔对待小师弟一样,摸摸我的头,用温和而低沉的嗓音,鼓励我,肯定我——年幼的我,在陈姑姑的陪伴下,于无数日夜中,这样渴盼着父母。

      这种幻想,持续到八岁,持续到那一天。我永远不能忘记。

      那一日,陈姑姑突然从外头回来,她本是去山中帮我采跌打损伤的草药的,却不知为何半路折了回来,她跌跌撞撞进了我房间,表情慌张,脸色白的吓人,她牢牢抱住了我,陡然流下来泪来,哭道:“我可怜的小姐……我可怜的姑爷……他们竟……”

      然而她的话未说完,义父便出现在房中。他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光线被遮去了一大半,凌厉的气势极度迫人,他说:“看来,你不适合再做舒儿的乳母了。”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姑姑已经被拖走。我预感到大事不好,喊叫着去追陈姑姑,却被一帮下人拽住,直接锁进了房内。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似是钝器砸在身躯之上的闷响,伴随着陈姑姑凄厉的惨叫,一声接一声。

      陈姑姑在受刑!

      我看不见,却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一声声击打声像锤在我的胸口,我在房中不住哭喊求情,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我哭到喉咙沙哑,好久后四周终于归于平静,天也黑了。守门的家丁离去后,我推开房门,看见几个家丁拽着一个卷着的破席子往后山一丢,然后冷漠走开。我躲在一旁,两腿发软,猜到那席子里是什么,却又不敢确认,颤抖着手去打开席子,一下子蒙在当场。

      陈姑姑死了。麻袋里是她冰冷的尸体!

      她被乱棍打死,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若不是头上那熟悉的素银发簪,就凭血肉模糊的五官,我绝对认不出来。

      她的尸体已经僵硬,我抱着她坐在那,心痛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又或者,是一下午被关在房里的时间,我已经猜到了她的结局,那时便将嗓子哭到沙哑,如今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仰着头流泪。

      陈姑姑,我亲切温柔的乳母陈姑姑,不是我的母亲,却像母亲一样待我的陈姑姑,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在了乱棍之下。

      我抱着陈姑姑,在后山整整坐了一整晚,还未想出她该死的原因,第二天又接到了福伯的死讯。

      福伯,是曾经侍候我父亲奚落玉的忠仆,待我极好。可义父说,他同陈姑姑勾结一气,蓄意挑起事端,于是他被几人紧紧制住,被箭弦绕到脖子上,活活绞死。

      他被杀的时候,我没看见,那会我被几个门人拦在房里。但埋的时候,我看见了。因为是我亲手埋的。

      他被同样的扔到了后山乱石坑,尸身惨不忍睹,而我,半夜摸索过去,亲手将他埋了。

      借着微弱的火把,我看见他手中紧攥的纸条,纸条上血迹斑斑,依稀可见一行字,是写给我的。

      ——小主子,世仇必报。

      那字是他的血写成,最后一个仇字,甚至因为太过匆忙而少了最后一笔。

      我不懂他的意思,却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

      我开始对义父产生憎恶的心理,他虽然养育了我,可却将我在乎的人,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杀害。

      那个夜晚我对自己说,待我长大,待我羽翼丰满,不管陈姑姑与福伯的死,义父能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但我是一定要脱离这里的。

      我在那里守着陈姑姑与福伯的坟冢,一遍遍说,直到天亮。

      天亮之时,莲生来找我。哦,忘了交代,莲生,我的妹妹。

      莲生,我唯一的妹妹,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一直同亲兄妹般陪伴着彼此。虽有身份殊别,但我们俩的待遇却差不多,义父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不怎么待见,她极大多数时候,也是孤零零的期待着双亲的爱。但再期待也没有用,义父义母都不疼她。

      我跟莲生的童年都不快乐,但我们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我会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或者习武,或者看书,总是安安静静的,而莲生则截然相反,她会做很多恶作剧,义父常被她气的跳脚,将她丢进剑阁罚跪,但她从不怕,出了剑阁后更加变本加厉。偶尔她一人淘气还不够,还要拉上我一起,我不依,她便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我闹,我最怕她哭,多半缴械投降。

      于是,我的童年有了更多不一样的记忆,譬如六岁那年,因为陪她爬树,我把腿摔折了,七岁那年,莲生恼义父不陪她过生辰,偷了义父的剑诀撕个粉碎,而我掩护她偷,最后被发现,双双挨了一大顿板子,再譬如,顽劣的莲生把教书的夫子气的要跳河,而我因为没有阻止,同她被罚在剑阁跪了好几天……

      所以毫无疑问,莲生是个很麻烦的主,很闯祸的主。这叫什么来着?哦,闯祸精。

      于是,父母与莲生。那些儿时的记忆,就这样被区分成两部分,一半盛满我对亲生父母的期盼与思念,而另一半,是被不停惹事的闯祸精莲生,一场接一场的连累。

      偶尔我会烦她,烦这个闯祸精,她那样莫名其妙出现在我的生命,心情好的时候跟在我后面,用糯甜的声音喊我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各种无理取闹,她的口头禅是这样的,哥哥,我不管……我就要……你必须……典型的撒娇加威胁,若我不依,她就抱着我呜呜咽咽,湿漉漉眼泪蹭到我的身上,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找不到依靠的小猫小狗……我完全招架不住,最后都会依她。

      其实我心里是晓得的,我什么都依她,不仅是害怕她的眼泪,更因着她是我的妹妹。

      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懂。因为手足之情,更因为同病相怜。

      莲生,她不过也是个孩子,一个得不到疼爱便用胡闹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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