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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话 悟出真心 ...

  •   云舒轻快的身影径自穿梭繁复的街道,直到在一个无人的庭院里才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暮色四合,幽深静谧的夜,星月齐隐。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犹若缄默的雕塑。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似乎都到了凌晨后的四更天,云舒仍旧立在那里,夜风掠过,他雪白绣银丝的衣裳袍角在夜里折射出微微亮光,似是暗黑夜里映出的一抹雪光,泛出稍稍的冷意。

      蓦地,幽暗闪过一丝微光,一个纤瘦的浅色身影随着那微光显现出来,从巷子那畔缓缓向这里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夜太黑,连着下过几日雨,积雨的巷子里,青石板的路面生上了一层茸茸的青苔,踩上去滑而湿,她摔了一跤,狼狈的爬起来,继续向这走。

      她终于走到云舒身侧,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脚,脸上有惊喜,又带着一丝怯怯,她说:“哥,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胡闹,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云舒不答话,她走上前一步,继续道:“这些天我天南海北的找了你好久,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和好行不行?”

      云舒的眸光仍然停留在茫茫的黑夜,良久,他淡淡地道:“你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她恍若未闻,笑着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这是我路过洛城之时给你带的糕点,以前你说过,你喜欢吃它的松子酥。”说着从身后拿出油纸包裹的食物,层层打开了,递过去,“留了有一些天了,但这个天气是不会坏的,你尝尝,还是那家季氏的老味道。”

      他别过脸,夜色中看不出表情:“你走,你回你的云霄阁。”

      她只当没听到,捧着松子酥凑了过来,近乎讨好地道:“你吃一点吧,你看我包裹的很好,松子酥一点都没有碎。”

      他转过身,避开她的手,然而她飞快的拽住了他的衣袖,他皱眉,将衣袖扯了扯,她却死活不松手,越攥越紧。两人拉锯战似的磨了一会,他终于不耐,猛地甩开她的手,几块松子酥远远的摔出去落在水坑里,他冷冷道:“走,我让你走。你回你的云霄阁,从此,你我再没什么关系。”

      她呆呆看着那滚入泥坑的松子酥,可她顾不得多想,因为云舒已经踱步离开,她赶忙追上去,从背后不顾一切的抱住云舒:“哥,别走。”

      “放开。”

      “不放!”

      云舒颦眉,终是借巧劲甩开了她,极速退后几步,白衣如霜,面上表情同天上的月光一样清冷。

      云翎被撇到一边,幽暗中瞧不见她的表情,她沉默了好久,终于轻轻开口:“哥……你不要我了吗?”

      “我如何要?”云舒的思绪重新回到那一日竹林后坟冢,跪在双亲坟冢间的剜心之痛永无人能体会。他回答的很慢,含着低沉的鼻音,每一个字几乎都是自喉中哽咽出来的,带着灵魂破裂的极致痛楚:“你我之间,隔着永不能化解的世仇,隔着三条人命,隔着我全部至亲的血泪,以及,我被摧毁的整个人生。”

      他的话明明朗朗的落入她的耳膜,声量并不大,却犹如惊雷兜头劈下,击得她怔住,三魂七魄像脱壳一般,目光空洞的看着他,热泪倒流入咽喉,犹如沸水灼过,心似被千刀凌迟,仿佛从此便是永劫不复。

      她和他,刻骨的仇,至亲的血,横亘在两人之间,撕裂了彼此,终于铸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纵然她远寻他国,穿越千里,亦不能跨越。

      他与她,此生此世,覆水难收。

      他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

      齐成郡,清荷苑内。

      碧衣的公子倚着轩窗,正修剪着一枝水仙花,那娇嫩的鹅黄色花朵盎然怒放,芬芳幽香。冬日的阳光从窗棂倾入,洒在他碧色的衣袍上,恍若激起一汪潋滟春水。

      颜宇立在一畔,道:“少主,一切打点妥当,现在随时可以出发。”

      颜惜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花剪,道:“那好,明天就上路去东辽。”

      颜宇道:“是,那路线是从这里过豫州,再取道横镇,走方城,再过恒水,最后到东辽。今儿是三月初十,估计顺利的话月半便能到达目的地。”

      “三月初十了啊?”颜惜心思没在路线上,只是若有所思笑了笑,不知是不是颜宇的幻觉,他觉得主子的这个笑有些苦意。

      颜惜手中剪刀依旧不停的修剪着花枝,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

      三月初十了,离上次见她之时,才隔了三个月。

      曾下定决心,说好不再相见,亦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到。以为缄默的时光总能冲淡一些,不曾想,原来时间并非万能。

      三个多月的时间,并没有淡忘什么,反而让某些事物愈发清晰。

      譬如,思念。

      夜深人静之时,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总觉每天的光景比三年还长,漫长的似乎沙漏卡壳了般,你背对着它,在煎熬中自欺欺人的以为过去了很久,结果旁人屈指一算,原还只过了三个月。

      他放下花剪,对着那盆水仙轻叹了一口气,好久后他回想起下属的话,挑挑眉道:“取道横镇?”

      颜宇顿首:“是啊少主,从横镇过的话可以抄近道,如此一来,我们起码可以提前三四天到达辽东。”

      颜惜默了默,道:“你换个路线,我们不从横镇过。”

      颜宇一愣,道:“有快捷的近道为什么不取?”抬头撞见主子的眼神,后头的话憋进了喉中,悻悻道:“是。”

      颜惜站起身,向着轩窗负手而立,外头春光淡薄得生出幽幽的凉意,他心底亦是一片凉意。

      去横镇做甚?触景伤情么?

      数月前,他立在横镇绝色坊的高楼上,眼睁睁看着红轿远走,乐鼓震天,而他,一壶冷酒,尽数饮下。

      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永生不想重温第二遍。

      颜宇刚退下,颜葵急急忙忙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信笺,道:“少主,素年加急来报。”

      颜惜接了信拆开来看,薄如蝉翼的澜城纸,墨色的簪花小楷,阳光透过来,雪白纸张上宛若盛放出一团团墨梅。颜惜的眼波逐行快速扫过,忽地他的眼光凝在末尾几行字上,眸中漾起涟漪。

      须臾,他折合了信,道:“吩咐颜宇,按照原计划,取道横镇。”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不等明天,现在就出发。”

      颜葵领命退出房后,碧衣的公子立在窗畔,手中的苍薄信笺无声捏拢,那雪白的纸便碎成数块,随着展开的掌心,如一群翩跹起舞的玉蝶,随寂寥的风悠悠飞散。

      纸屑远去,他神色迷离,低低自语道:“也罢,念着地陵之恩,再见你最后一面。”

      ……

      刚至早春,庭院依旧沉浸在冬日的料峭里,几支鹅黄的腊梅花挂在枝头,欲凋未凋。

      斜影横疏的腊梅树下置一精巧梨木矮几,几上搁棋盘,奚氏老宗主正自己同自己对弈,老和站在一旁,道:“宗主,属下已将淑和帝姬送回去了。”

      奚慕霖落下一颗白子,漫不经心地道:“这都第几回了?”

      老和道:“总归有六七回罢。”他一面给老宗主的茶盏里续了点热茶,一面笑着道:“我们少宗主不愧是白凰族正统的嫡系血脉,自那一日祭祀大典露面后,不仅整个月城的姑娘日夜盼着,便连金枝玉叶的帝姬也巴巴找上门。”

      奚慕霖平和的脸露出一丝笑,颇有些瞻然自得,“自然,我们奚氏的儿郎向来都是绝顶的风采。”

      老和微笑以对。

      奚慕霖的神色却在一瞬间落寞下来,怔怔道:“不知道落玉在梵音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他低垂着头,表情愈发哀伤,过了半晌,他转过脸向老和道:“知道么,昨儿我得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属下不知。”

      “呵……”奚氏老宗主眯起眼,瞳眸浮起不可捉摸的意味:“听闻那云霄阁主的女儿,经历很有些与众不同……”

      老和道:“哦,宗主此话怎讲?”

      奚慕霖放下茶杯,指尖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两个字。老和眼光一瞟登时定住:“什么,她竟是血……”后头的话没说完,已然肃容噤声。

      奚慕霖微笑的颔首,道:“血妖一族,以血为生,灭绝人性,当年猖獗一时,夺去性命无数,犯下罪孽滔滔,与诸多武林帮派结下血债世仇,江湖中人对其恨之入骨……”顿了顿,饶有兴趣地补充:“你猜,若云霄阁的血妖一事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反应?”

      老和微微低下头,默然不语。

      奚慕霖沉沉一笑,道:“将这个消息给坤岭的人,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老和一愣,道:“宗主,您这是?”

      奚慕霖瞅着案几上的棋盘,左手黑子一落,吃掉了围在中央的一颗白子:“姓云的害死了我的孩儿……”他右手在盘面另一侧又下了一颗白子,吃掉了那一处的黑子,他紧盯着被吃掉的黑子,眸光闪烁如森凉的锋芒,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用他孩儿的命来赔!”

      那方奚老宗主正周密部署,而这方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落,云舒正斜靠在榻上,用软擦拭着手中白玉笛。

      阿再从房外走进来,云舒听见他的脚步,问:“走了吗?”

      阿再颔首道:“淑和帝姬早走了,和总管费了好大劲才将她劝走的。”

      云舒目光仍然凝在玉笛上,淡然道:“走了就好。”

      阿再是个直肠子,跟着云舒的这些日子多少也摸清了新主子的性子,这位新主子看似冰冷漠然,然而挺好相处,时间久了,他难免对新主子培养出一些真心,面对这些天淑和帝姬的事情,他不解地问:“少宗主,怎么淑和帝姬一来您就称病呢?我瞧她挺好的,生的美,性子又是几位帝姬里最亲切温和的,朝中公子王孙想当她的驸马都快抢的打架,如今淑和帝姬对您另眼相看,这是多少人想要的福气,可您倒好,避之不及。”

      云舒不予置否,想起那位难缠的淑和帝姬,他颇有些头疼。也不知那帝姬是怎么了,自从上次宫廷宴会中见过一面后,她便不顾身份,频繁来访奚府,先头还有些托词,譬如称奚府的林园设计的独具匠心,前来欣赏,或者听闻奚府里的毛尖茶别具滋味,前来品尝……但每次欣赏欣赏,兜兜转转便总“无意间”来到了云舒的园子里,次数一多整个奚府的人都瞧出了端倪。时间一长诸人也就见怪不怪,那淑和帝姬一见如此,后来干脆连托词都不找了,一来便直奔梵音少主的园子,不坐上个一时半刻是绝不会走的。可她满心热情,对方却对此似乎颇有些不耐,如此了好几回后,云舒一听闻淑和帝姬来访,便房门一锁,直接对外宣称身子不适。这连着三日,淑和帝姬都被拒之门外,今日终于耐不住性子,非要见云舒不可,幸亏和老总管周旋能力过人,好说歹说这才终于将尊贵的天之骄女给送走。

      阿再还在那里纠结:“少宗主,您是为什么呀,这淑和帝姬与您如此般配,您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呢?”

      云舒的回答言简意赅:“我不想同她有什么关系。”

      阿再登时噎在那里,壮壮胆子问:“您如此待淑和帝姬,难道是因为那夜里那个姑娘?”

      云舒抚着玉笛的手顿了顿,好久后听得他说:“日后休要再提她。”

      “可您明明就挂念……”阿再嘟囔着,一瞥见云舒冰冷的眼神,立刻住了嘴:“好好好,我不提就是……本来还想同您汇报她的事,消息是老徐刚刚来报的,既然您不让提就算了。”

      “没事小的先下去了。”阿再恭恭身,退出房门没几步,突然又折回来,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样,道:“少宗主,有件事我憋很久了!我虽不知那夜那姑娘到底是您的什么人,但那晚在军营,她却奋不顾身为您挡了一箭。”

      云舒的眸子一紧,逼视着阿再,仿佛要从他的脸上里掘出更多的讯息。

      阿再道:“我没说谎。那夜张一胜的人偷袭,有奸细趁乱在暗处放箭,是她不顾性命替您挡了一箭,伤在腰上,流了好多血,可她一声都没吭,还叮嘱我不要告诉您。”

      云舒依旧沉默着。

      阿再猜不透云舒的想法,只得退出房门,待踏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你刚才说,老徐来了什么消息?”

      阿再止住脚步,转过身来温吞吞道:“老徐说那姑娘被其她人带走了?”

      “被谁?”与他的温吞相比,云舒的回答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几个年轻的女子,为首的那个被称作素年。”阿再想了想,道:“消息说她们是大周绝色坊的人,虽不知她们将那姑娘带回去做什么,但据可靠来报称,绝色坊背后的势力是越潮岛颜家。”

      “越潮?”云舒平静的眸中有涟漪泛起,沉默一会,他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阿再轻快退下。

      房内复又只剩下白衣男子坐在中央,清淡的日光下,他垂头看着膝盖横放着的白玉笛,神色有些恍惚,那握在手心里的柔软巾帕,在听到下属最后几句的时候,似乎同生了毛刺一般,让他有极不踏实的触感。

      “她受伤了?又是为我?”他眉峰蹙起,有压抑不住的焦躁。

      “越潮颜家……”他指尖抵着眉心,喃喃自语着:“颜惜……”

      颜惜对她的心思,他早就晓得。颜惜在意她,或许,不仅仅只是在意,也不止是喜欢,甚至还有更多……

      如果她答应他,她是不是将彻底属于另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对着另一张面孔微笑亲昵,与另一个人相偎相依——自此,永远地抽离他的生命。

      心脏似被一股强力骤然击中,他霍地站起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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