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寺胡同三十八号》良印

3、第三章

　　半个小时后，容绫和张虹走进了隆福寺百货。
　　先前中弹毁掉的那件衣服，容绫已经穿了好几年。1979年后，中国大陆受到港台和海外风潮的影响，流行要素变得越来越快。容绫那件衣服还是79年以前买的，虽然过时，但好歹是先生某次送给她的，意义非凡。她瞒着安莫言，直到进了百货商场，才说：“算是补偿，我想挑一件衣服，但是眼光不好，拜托张女士帮我看看？”
　　张虹一面心急一面莫名其妙，却无法对这个人说不。不一会儿，她就发现，这个容小姐说自己“眼光不好”，实在是谦虚得过分了。她每次挑选出的衣服都能配得得体漂亮，当然，没准儿也是应了那句话，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自己跟在她身边，不说根本用不着提建议，简直就像个跟班。
　　张虹正愈发不耐烦，容绫说话了。“张女士，你是怎么认识的知念？”
　　“你是说李知念？”张虹显得有些厌恶。

　　听到“李知念”这个名字，容绫想笑。知念和安先生一样也是古代人，不过比他年轻些，据她自称，乃是西夏国最后一位公主。知念这个人平时说话很不靠谱，但如此自我介绍的时候，确实有种严肃的责任感自然流露。“知念”是她的封号，多少年来她都拿它当名字。她们皇族姓李，但她似乎不太看得起那亡国的一族，姓李算是她的一项耻辱。可惜办身份证的工作人员不相信中国有“知”这个姓。

　　“对，是李知念。”
　　“我们也是最近才认识，她跟我丈夫公司的生意有些交集。我见她年纪那么轻就干了一番大事，童童也是一见她就很喜欢，所以才对她亲近起来。结果呢？她把童童带出去弄丢了，现在还不闻不问只让我来找你们。”
　　张虹后面说的那些话，容绫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女士丈夫公司是做什么生意？”
　　“钢铁化工。李知念好像是想跟我们签流通方面的合同。”
　　容绫拿了件清凉的化纤裙子，在身前比划着，自言自语道：“知念这几年虽然做外贸，但钢铁流通这种大件她是不可能愿意做的。那就只可能是故意接近你们。”
　　张虹在一边听得脊背凉飕飕。
　　“所以一定是因为张小川咯。张小川是做什么的？哦，对了，张女士你不知道。”容绫摇摇头，将裙子放回去，假装没看见张虹脸上的尴尬和紧张，“知念这个人我认识很久，虽然做事目的性强，但是心不坏。说到底，童童不见都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所以我和安先生一定会弥补这个错，请你放心。”

　　容绫和张虹逛了整整一上午，最后，两人坐在商场附近的餐厅里歇息。容绫的衣服并没有买成，倒是看中了一件深蓝条纹的衬衫，一想到先生的白皮肤被衬衫衬起来的样子就走不开，最后果然是买了下来。到现在，张虹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看容小姐你们书架上还有日文的书，一定是有学问的。为什么做这行？”
　　这是个好问题。容绫思索片刻，答：“大概是因为有人气儿吧。”
　　“人气儿？”张虹不懂，“你年纪轻轻不怕危险？对了，容小姐真的中弹了吗？哪里？”
　　“我体质特殊恢复得快，已经好了，连疤都没有。”容绫知道她听得玄乎，不会信就是了。

　　张虹坦承地说出了自己了解的一切。张小川是深圳一家外贸集团的董事长，但那实际上只是披着集团皮的不法团伙。他们做走私，做国内的黑市交易，但近年来会利用自己在黑市中收获的资本和人脉，插足到正规市场上去。张虹猜想，他可能想带领团伙转型。至于童童，他是要带孩子去美国做亲子鉴定。虽然现在亲子鉴定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八十，但那个男人愿意砸钱买这百分之八十的几率。
　　“他怀疑童童其实是他的孩子。”
　　容绫看了那么多日本人写的推理小说，也猜想到这个可能。一个绑架了儿童且对孩子不会伤害的男人，不是对孩子感情深刻就是对孩子的妈妈感情深刻，或者二者兼具。容绫想，这里面一定有个故事，但现在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容绫正是这个时候发现外面不太对劲儿的。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辆雪铁龙，她盯着那几辆车看，半天不见人下车。她心道不好，连忙握住了张虹的手，拉她起身，可是太晚了。

　　一个留着偏分头的肤色偏暗的健壮男人从张虹身后的方向走过来，他明明有如松般的气势，可惜右腿有些跛。男人停在容绫和张虹的餐桌旁边，“张虹，我得跟你谈谈。”
　　“你先把孩子还给我！”张虹情绪激动，一瞬间眼眶红起来。
　　张虹家里的人都没跟来，身边只有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容绫，而餐厅外面候着的都是男人的人。他没有理会张虹的话，强横地拽着她的胳膊就要走。这时，容绫拉住了男人，“别急着走，张小川先生。”
　　张小川回头打量了她几眼，反手一推，容绫撞在旁边的餐具柜上，玻璃杯晃晃悠悠，却没有掉下来。餐厅里的服务员和客人们都紧张地看着他们，容绫一摸后脑，一手的血。她强压住怒火，心生一计。

　　“张先生，你没看张女士不愿意跟你走吗？”容绫挡在他们面前，放低了声音说，“绑了孩子，还想绑大人？”
　　张虹看见她手上恐怖的血迹，站都站不稳，张小川用力扶着她，逼问道：“你是谁？”
　　“我可知道你的来历。不仅知道你，我还知道，你们的枪支子弹的来历。”
　　张小川果然被她激怒，攥着她的腕骨，只怕再用些力气那纤细的手腕就会被他捏碎。容绫不动声色，说：“我是李知念的姐姐。”
　　她看见张小川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拽过容绫的胳膊就像拽着一片叶子，轻松将左右一边一人胁迫着向外走。容绫向外面一撇，看见几个人黑衣人从最近的雪铁龙车里走出来，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那天将自己打死的混蛋。但是，有几个人抢在张小川之前堵住了餐厅门口。

　　来人两个，一男一女，正是脸色冒冷气的安莫言和杏眼带笑的知念。
　　安莫言是如何的风度自不必说，这时候浑身带了些杀气，容绫见了他便荒神片刻。而他身边的知念，相貌乍看上去并没有多美，但有种令人挪不开眼的气质。她是一系列反差的集合体：略显稚嫩的容貌和涂得艳红的嘴唇，古典的及腰长发和新潮的中性打扮，娇小的身材和高跟鞋衬托出的尖刻气场……除了对安莫言带有偏爱的容绫，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被知念吸引了过去。张小川的视线锁定着知念，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他笑了一声，对张虹说：“知道请人，怎么不请多点？”
　　话音刚落，安莫言戏谑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不必再多，再多你连回家的车都没有了。”张小川连同容绫张虹一同向外望去。可不是？除了最近的那辆，剩下的两辆雪铁龙已经不知去向。
　　“放开她们。”
　　张小川当然不甘，双目圆睁。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此等侮辱。只是因为张虹，他才破例亲自来接她，才会陷入这般境地。只是因为张虹。但是，他还是放了手。对面那个男人用眼神提醒他，这里离隆福寺派出所不远，不好闹大。
　　知念粲然一笑，“这就对了，张先生。你方才可真让我难办。你看，你是我的朋友，而她……”她看看容绫，收到了容绫口型的提示，“是我的姐姐。和和气气的，咱们才好做生意不是？”
　　任谁都不得不承认，尽管张小川微跛，但也许正是这一点令他增添了几分豪气。若不是因为肤色黝黑，他的面目更像个文化人，这也是为什么，张小川的背影比正面更像是一个走私团伙的老大。就连败北离去的背影也一样不俗。
　　“张先生慢走！下个月授权竞标会不见不散！”知念开心地挥着手。

作者有话说

　　继续看我的眼神...(｡•ˇ‸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