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昏君朕怕谁》初石

56、一线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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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声按照国师嘱托，在浴桶边守满十二个时辰，期间怕水冷了，还加了几次热水。

　　尉迟明夜如同睡着了，在水中做着梦，时而眉头舒展，时而紧锁。

　　他好像梦见了很多事，只是那些事都十分零碎，只清晰记得在最伊始，他是一颗蛋，身体蜷缩在壳里，随着波涛翻涌，时而被卷到沙滩上暴晒，时而沉入阴冷无光的海底，时而撞上礁石，时而被雷电劈砍……

　　他记得父皇和母后的声音：龙族的胎儿，都要经受上苍洗礼，承受日月山河锤炼，方能破壳成神，汇聚出龙魂，拥有呼山啸海的能力，成为真正的继承者。他的兄弟们都因为无法忍受漫长蛊毒的洗礼，提前出壳了，用坚硬的鳞甲保护自己，唯独他很喜欢这种自由的漂泊，背着一个裂隙斑驳的破蛋壳在水中漂流，一路认识世界。

　　有个人类的女孩子无意中用渔网网住了他，用草木灰帮他修补了蛋壳上的裂缝。

　　当时他从蛋壳的缝隙中偷偷看那女孩，觉得这是世上最心善的女孩，连一颗破了的蛋都要努力救一救。

　　阿潮，是那个人类女孩的名字。那是他记住的第一个人类的名字，人类的脸庞。第一个让他产生保护欲的人。

　　后来他接受完洗礼，汇聚出了真正的龙魂，发誓要保护天底下每一个弱小的生命，像那个人类女孩保护他的破蛋壳一样。

　　他想把她接到宫中，可是父皇母后不答应，龙族的秘密只有栾族可以知晓，两族是天生匹配。

　　他只有偷偷去找她，化成一条小龙，假装掉进她的网里。

　　她可真是吓坏了，连忙捧起它，扯掉缠在它小爪上的渔网。

　　“我怎么总是捞起奇奇怪怪的东西？去年是个奇怪的蛋，今年是个小怪兽！”阿潮拍着自己的后脑，憨憨地笑着：“别明年再捞起个人吧！”

　　一语成定，他真的化成~人钻进她的网里被她捞起来。

　　阿潮吸了口气，叉腰站在渔船上，少女的身量初见端倪，在阳光下闪着活力的光，她托着下巴打量他湿漉漉的身体，露出沉思的表情：“说实话，其实你不是人吧？”

　　她太聪明了，又可爱！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为什么？”

　　“人没有你那么漂亮，”她说：“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

　　龙族天生貌美，这不算什么，他笑了，干脆地承认：“没错，我是龙。”

　　阿潮若有所思，皱着眉头打量了下四下的海面。这里是个浅水湾，平时有很多渔民会来这里打渔。

　　他以为她会缠着自己要他变出真身看一看——据他所知，人类对新鲜事物都是很好奇的。

　　可是她低头沉默了片刻，不发一言用斗篷盖住他，把船摇到一个隐蔽的无人区里，低头找出针线，坐在船头上给他缝补起被渔网勾破的衣裳，织好之后对他说：“快走吧，别到这边来了，我马上要上岸了，你是龙，若是被渔民发现抓起来会当成怪物打死的！”

　　那个心善的姑娘一直以为，是人容不下龙，到死的那天才知道，是龙族容不下人。

　　龙族的血统不容混淆，真正的栾女应天而生，他不可能娶一个凡人——大不了不做龙了，像壁虎一样断尾求生，可是他们动作太快了，牺牲一个人类，对大局来说不值一提。

　　即便他是下一任储君，也并不能左右什么。

　　他冲进了太庙祠堂，满壁的先祖画像齐声怒吼着对他施加着压力，述说着将来的预言：五井之水将倒灌，人间将出现乱象，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类阿潮！

　　他们很关心人间，却没有一个神关心那个被他们谋害了的女孩，好像她就不是个人！

　　他走出了祠堂，同时下了个决定，此生再不入这里！

　　后来的后来，他做了很多努力，阿潮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人是斗不过天的，龙也一样，他不过是一枚棋，走在命运的轮盘上，跳不出既定的轨道。

　　可是总有什么，是他能做的，毁灭不了命运，那便毁灭自己。

　　他要断了自己龙魂，让天下人给她赔命！

　　呵呵，他的先祖们预测对了，五井之水真的会倒灌，人间真的出现了乱象，山河崩塌，灾难频生。但这一切不是因为阿潮，而是因为命运先对那个女孩不公！

　　何为善，何为恶？一线之间！阿潮是他对人世感受的第一抹善，那么伤害这抹善的便全部论为恶！

　　他的身体力竭而亡后，化成了一幅白骨，沉入了最深处海底，这是他留给这座尘世最后的东西，至于带走的，只有记忆里那个最温暖的名字，和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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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一切都是有史可依的，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他天生反骨，一出生就表现得极其叛逆，忤逆父亲，气死母后，皆是因为前生。

　　若不是因为信任国师，他根本不会要这皇位。

　　尉迟明夜沉默地从浴桶中站起来，第一次，他心里对那个神秘女人产生了怀疑。

　　她为什么一定要辅佐他登上皇位？为什么要帮助他汇聚龙魂？就连遇到潮汐，都是在她的指引之下，冥冥中，她好像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潮汐……他的头痛了起来，她和梦中的阿潮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了。

　　他的目光垂下去，不由自主地看着趴在浴桶边缘睡着的另一个女人，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可信的？

　　潮声撑了一天一夜，实在太疲惫了，尉迟明夜的手轻轻放在她脸上，她马上睁开眼。

　　她不自在地说：“你醒了？”语气十二万分不自然。

　　好在尉迟明夜有心事，并没有发现，他若无其事地说：“嗯。”

　　潮声想起国师临走时的话，试探着问：“你在水里时有没有……做什么梦？”

　　尉迟明夜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了垂目，说：“没有。”

　　潮声不知道心里是何感觉，她站起身：“哦，那我去让人备吃的，你先起来穿好衣服。”

　　“潮声，”他忽然出声道：“你有没有……”

　　潮声等着他说下去，尉迟明夜却住口了，盯着水中的花瓣发起了呆。

　　等潮声走远了，他从水中跳出来，擦干净身体，穿上一件衣服，然后从隔壁窗子钻出去，确认她不在房间，偷偷翻开她的包袱。

　　潮声的包袱如她本人一般无趣，打包得四四方方，如同一个豆腐块，里面东西码放整齐，一丝不乱，很符合她板正的性格。

　　他先是从那几个药瓶身上一一划过目光，毫不留情地又把药偷了回去，再在底下翻了翻，在一件贴身衣物里翻到了一张画像，以及那瓶用了一大半的伤药，先前潮声一直用这瓶伤好给他治肩伤。

　　这瓶药留在她身上是个祸端，尉迟明夜扬手将药瓶子也端了。

　　拿着那张画像到灯下辨认，不得不承认，画上的两名少女长相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一个很像现在的潮汐，但神态却不一样，一个神态很像潮声，但脸却不一样。

　　尉迟明夜把眼睛都瞅酸了，越看越心烦。

　　他收拾了一下，预计时间差不多了潮声该上楼来了，匆忙收拾了一下包袱，就准备原路溜回去，一只水晶瓶却从包袱最深处滚下来，跌到他脚边。

　　尉迟明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捡起来，拔开木塞，发现里面装着一瓶沙。尉迟明夜的目光在那瓶细沙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确定那他认识，而且很熟悉。

　　他在原地怔愣了一会，目光变得柔和，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声——倘若李盛或国师在，一定会惊奇，他这样的人也会露出这么温暖的笑。

　　好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将画像还回去，将揣回兜里的药瓶也都还回去，然后又将包裹还原成一模一样的豆腐块形状，只带走了那半瓶会给她招来麻烦的跌打伤药。

　　他从原路翻窗回去，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就好像他从没打开过潮声的包袱，没有发现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