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问》Z某人

8、第七章 新旅

　　昨夜一场春雨，仿若未尽兴，天边还是云雾缭绕山峰，偶有光芒逃出，也被分离了颜色。对于逗留云淡城数日的主仆二人，已至离别时，前几日余毒的纷纷扰扰与他们没了干系。
　　马车上均是包裹严实的茶叶，整支商队整装待发。
　　小灯唤了句“少爷，该上马车了”，不问方从晃神中召回魂儿。

　　这两日，与戎旻把酒言欢，二人最喜谈那些个奇人异事，只字不提当朝与江湖，倒是没有什么隔阂。何况那爱生事端的殷暮云已回了殷家。
　　昨日，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戎旻竟在客栈后院耍起了宽剑来，每一招都虎啸生风。
　　直瞧得不问心痒难耐，少时他也怀揣过大侠梦，一朝被废双腿，却成了如今隐忍的模样。蓦地，过往的不堪闪现，常年昏暗的小院，他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再多欺辱和痛苦都比不上母亲的逝世，而今的自由不过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每每想到此处，不问便心痛难耐喘息受滞。
　　幸而，戎旻发现了他的异样，用内力为其调息。
　　不问抬起头来，便见那人的眉头紧蹙，深邃的眸子里满满的是面色苍白的自己。眼前人，仿佛与那年意气奋发的少年重合了，或是酒已醉人，不问放任了心跳漏去的那几拍。
　　戎旻关切地问道：“可有舒坦些”见不问点了头又斟酌道：“放不下的便让他去罢”。
　　不问难得释怀地嗯了一句，他这些年来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示人，晓是小灯也让他欺瞒了过去。
　　他岂能不恨呢，只是这其中恩怨情仇曲折是非如迷雾般，而他应何去何从。也只能逃，躲开苏家，或许来年，因缘际会便是复仇之时。

　　商队候着，马蹄儿略显烦闷，踏着小水坑，溅水花玩。
　　不问回眸看了一眼热闹的街道，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商铺挨着，熙熙攘攘的人儿忙碌着，却是不见那人的黑色身影。
　　昨夜煮茶赏月已是践行了吧，今日还在期待什么？难道是昨日那人说那二牛与吴麟儿那句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即便他眼里是艳羡，也与自个无关罢了。
　　不问这般自嘲着，便要扶着小灯的肩膀上马车。
　　不妨被温暖的大手架起胳膊，方才在心间脑中绕了几圈的人忽地出现眼前，着实吓了他一跳。
　　戎旻见他如小兽般受惊的眼神，颇为愉悦，打趣道：“为兄真的如此骇人？想我年少时虽不是赛若潘安，也是迷倒了万千姑娘”。
　　不问坦然接受了戎旻的扶持，干脆顺势上了马车，又招呼戎旻进来。
　　南方载客的马车矮小了些，戎旻委身上车，险些撞了头，这般模样倒是逗笑了不问。
　　“戎兄，俘获万千芳心莫不是凭的这风趣模样？”
　　“叫不问识破了，这些个伎俩不足挂齿”。
　　两人哈哈大笑。
　　前头马夫来催了几句，两人方正是告了别。
　　戎旻送过不少友人，江湖人何尝不是相遇于缘分，离别于未知。便潇洒惯了，分离不过是一壶酒，一抱拳，一句保重。到了不问这却有些个局促，莫不是送别却踏上了他的马车？
　　最终他还是那个了无牵挂的侠客。跃下马车，目送商队离去，衣袂纷飞，发间落了花瓣，方知离人已绝尘而去。

　　不问未回头，他知晓，那人站在树下还未离去。像是被他抛在身后的暖阳，太光明的存在。而自个最好被夜色吞噬，他还放不下怨恨，他终是要复仇的。
　　而这般正义之士怎能与他这邪魔歪道有所勾结呢？
　　不问勾起一抹落寞的笑，他真怕，自己习惯了这人的温暖，太依赖不啻于白白送上自己的命门任君宰割。

　　商队行了半日在一树林前歇脚。
　　小灯搀扶着不问下了马车，二人就坐在石块上吃起了干粮。不同于小灯的狼吞虎咽，不问实在有些食不下咽。他猛地喝了几口茶水，方觉心间舒畅了许多。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再度会面的人有何记挂之处？
　　忽闻马蹄声“踏踏”作响，众人转头便见，一白马驮着黑衣侠客扬尘驰来。
　　“戎大侠！”小灯惊呼道，莫不是少爷有何物遗落在客栈了？
　　戎旻勒紧缰绳，白马前蹄上踢，堪堪在不问身旁停住。小灯被翻卷起的泥沙洒了一脸，还不待他咳出嘴里的土。
　　戎旻一句“人命关天，不问且与我走一趟”便将不问拎上马背，策马而奔。
　　任小灯在后头呼叫谩骂。

　　戎旻将不问圈在怀里，自觉的这人这般消瘦，知他不会武功与一般书生无异，却不知这腰肢正如那书里说的盈盈一握。他咳嗽了声，道：“方才可吓着你了？实在是人命关天，我给你赔个不是”。
　　不问这会心还是慌的，手心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惊的还是燥的。方才情景即便不计较，那此刻，同乘一匹马又是个什么情形？
　　戎旻见不问不言语以为他恼着了，连忙道：“我也是慌了神，才出此下策。我一个朋友不知中了何毒，危在旦夕，还请不问为他诊治一方”。
　　不问听他话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烦闷地蹙了蹙眉头，才道：“不打紧”又似乎不满道：“戎兄不必这般生分”。
　　戎旻爽朗一笑道：“是我不对，曲解了不问”。
　　不问当下只觉，耳畔有风抚过，带来一丝痒意，分不清是风还是那人的呼气。背脊却被那人的胸膛震地酥麻，他下意识地拐了一肘子。
　　这一动作二人均是一惊，顿时默了下来。
　　不问惊骇自个何时与他人有了这样的亲密举动，霎时觉得自个唐突了，僵着身子不敢动作。
　　戎旻皮糙肉厚岂能让这一下伤着，只是这氛围着实怪异，便快马加鞭，不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马儿在一古树前停了下来。
　　不问轮椅还在马车中，戎旻自然抱他下了马。
　　一个人影从树后闪了出来，打量了不问一会道：“戎大侠这不会是你说的能解我哥毒的大夫吧？”
　　戎旻道：“不问医术高明，擅长解毒”。
　　他抱着不问已至树后“此乃晴雨谷钟明旭，前日中了剧毒”。
　　那少年撅了撅嘴道：“江湖上根本没这号人物”。
　　“小泽休得胡言，这位......大夫，舍弟顽劣多有得罪，在下不便起身相迎还望恕罪。”只见树旁插着两柄长枪，那人靠着古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喘着大气才把话说完。
　　“无事”不问岂会被这样的小孩恼着，当年为了开间茶药坊也曾当过一阵江湖郎中。起初，他这病弱模样，有谁会信他的医术。
　　不问示意戎旻将他放下，他便把起脉来

　　“你到底行不行？别害了我哥，最讨厌你们这些个江湖术士了......”
　　号脉时最忌吵闹，不问本想斥他几句，哪知那少年说道后来哽咽出声了。
　　钟明旭的训斥到了嘴边成了安慰“小泽别怕，没事的，你要将密函交到谷主手中......”
　　“闭嘴，再多说一句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生死攸关，还兄弟情深什么。
　　戎旻见不问恼了有些讶异，但为好友性命着想，还是点了他的哑穴。
　　“你是说我哥有救了”少年抓着不问的手臂道，他那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
　　不问瞪了他一眼，这还让不让他看病了。
　　幸而，戎旻及时拉开钟明泽，以免打搅不问。
　　不问思索了一会道：“保住他性命不难，就是......”
　　“就是什么？”钟明泽急切地问道。
　　“需要你的血”
　　小泽愣了一下。
　　“怎么这会不想救你哥了？”哼，所谓了兄弟友恭不过如此，不问暗想。
　　“不是，你拿走吧，拿我的命换我哥的也值了”钟明泽这会才有了笑意，脸上却还有泪珠，颇为滑稽。
　　钟明旭本想出声制止，却发不出声来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不问噗嗤一声笑了，在小泽哀怨的眼神中道：“要你一碗血死不了”。
　　“诶，不是换血吗？书里都这么写的”钟明泽睁大双眼问道。
　　不问道：“快些取血来，晚了你哥便撑不住了”
　　“可是可是没碗啊？”钟明泽寻不到装血的器皿正急的团团转。
　　不问没有跟他废话对戎旻道：“摁住他”。
　　便拉着小泽的手，放在钟明旭嘴的上方，掐着钟明旭的下颚让他张开嘴，接着银光一闪，一股血流进了钟明旭嘴里。
　　直到不问给小泽在伤口上抹了药粉止了血，他才道：“怎么不疼呢？”
　　“你想疼”不问问道
　　“不是不是”小泽连连摇头，大夫太凶残了。

　　戎旻见不问给钟明旭施针后，白皙的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伸手替他拭去。
　　不问手一抖，一根银针掉进草丛中。
　　戎旻灿灿收回手，心想：莫不是不问与其他友人不同，身有不便。再者像他们这样闯荡江湖的莽汉子识字也不过用来沟通书信。哪像不问这般儒雅风流。故而相处之道才略有不同罢了。
　　钟明泽对两人之间的怪异毫无所觉，替不问拾起了银针：“小大夫你是不是累了，我这有干粮。”说罢从包裹中掏出许多干粮。
　　不问本在用饭被戎旻掳来，方才又劳累了一番，早就饿了，也不推迟吃了起来。正好免去自个与戎旻的尴尬。“给你哥解穴吧！”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钟明旭气息仍未稳。
　　“嗯”不问全无客气之态“毒并未全解，还需修养数月方能恢复，药方......”他来的匆忙未有笔墨纸砚，要不写血书好了，反正钟明泽这小子气血过旺，放点出来也好。
　　钟明泽猛然一颤，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有地朝他兄长那挤了挤。
　　戎旻却开口道：“药方可容后再写。其实，我有不情之请，希望不问能随我们走一趟”。
　　“中毒的人怕是不少吧？”不问蹙眉道，这说不定又是一场江湖风波，他不愿卷入其中。
　　戎旻道：“确实如此，只怕此事十分棘手”。
　　钟明旭疑惑道：“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
　　“这毒人称鬼差来，但凡中毒者如人临死状，全身乏力脸色苍白。重则出现幻觉，能见鬼魅，仿若鬼差来引路，最后自个的魂魄也被勾走了。但配置此药有时令，保存间愈久药效愈差，施者定是要在短时内成批使用......”不问道。
　　戎旻与钟明旭听闻均是一惊，莫不是又有大事发生，又何人要与武林为敌？
　　钟明泽不解道：“啊？那我哥怎么没出现幻觉？”
　　不问见这少年喜怒哀乐溢于言表，十分欢喜笑道：“你们钟家的血有解毒功效，缓解了毒性，否则根本活不过三天。你不如多放血点给我，就当诊金好了”。
　　钟明泽一颤，吞吞吐吐道：“那......你少拿点，我娘还等我回家......”
　　不问、戎旻、钟明旭三人哈哈大笑。钟明泽不明所以只能给边笑变咳的钟明旭拍背顺气。后来实在恼了便掐了自家大哥一把。
　　不问道：“血有药效之事怕也是钟家辛密，也不必在下多言。我这有一味药，每日沐浴时泡上一时三刻便能抑制血香。以免令弟遭有心人毒手。”
　　钟明旭接过药瓶感激不尽。
　　不问又道：“两者药方我会让人送来给钟大侠”。
　　戎旻急切道：“你可是要走？”
　　不问抬头看着他道：“我已在云淡城逗留数日，家中药茶坊无人管理，且此次货物数量不少还是我亲自押送才好。至于......”他顿了顿道：“药方与施针之法，我会悉数写好......”
　　“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戎旻霎时情绪低落，或许此乃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让不问卷入江湖事端是他考虑不周。
　　“小大夫你别走，说不定我师兄师弟他们也中了毒”钟明泽此刻已臣服于不问的医术，抓着他的手臂道。
　　钟明旭也想留下不问“是啊，情况危急，我本是为谷主送密函却不知何时中了毒。三天后十八乃是晴雨谷谷主寿辰，宴请群雄赏花。怕是下毒者冲着此事去的。还望公子能出手相助。”
　　“晴雨谷里有很多奇珍异花，还有很多草药，小大夫你去我姑母家做客好不好？”钟明泽撒娇道。
　　戎旻趁势道：“晴雨谷弟子不少，不如让他们护送货物，保证不耽误行程”。
　　钟明旭道：“公子不必担心，在下几位师弟常为谷主奔走，南国的路还是较为熟悉的”。
　　不问见三人如此也不好推脱，再说，他一个没有江湖心的寻常百姓又何必忌讳那么多。他早已与苏家无半分干系。
　　“好，麻烦钟大侠了”。
　　钟明旭道：“不敢当，公子拔刀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才是。”说罢点燃一支烟，片刻一股蓝烟直冲云霄，估摸是用来联系同门的。

　　于是四人便坐下歇息等候同门相会。
　　戎旻道：“不知钟兄是在何处中的毒，可有什么可疑人士”。
　　不问瞥了戎旻一眼，敢情他也不知情，却这般着急救人，戎大侠是否对任何人都这般上心。
　　戎旻察觉到不问的眼神，解释道：“我本要去赴晴雨谷谷主之约，恰好遇到了身受重伤的钟兄。至于个中缘由却是不知。”。
　　钟明泽突然嚷道：“定是葛兴旺那个家伙搞得的鬼，肯定是他勾结......”
　　“小泽！”钟明旭厉声道：“休得胡言”。
　　“明明是他，那天晚上在客栈他和苏家......”钟明泽委屈道，他分明见到葛兴旺进了苏家弟子的房门。然而在钟明旭警告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不问差点脱口而出“什么苏家”，还能有什么苏家，这一趟他必去无疑。他不信苏家百年来所作所为没有一丝错处，即便只有蛛丝马迹他也要毁了那座囚了他母亲一辈子的牢笼。也只有这样他方能洗净一身淤泥，去鲜活余生。
　　戎旻见不问眼中尽是愤恨和苍凉，如离别前一夜，当下却不好询问。末了却被那双浓墨般的眸子突现的流光怔了一下。
　　不问心念辗转，这厢钟明旭已开始训斥钟明泽：“葛长老为人德高望重，或许与苏家有些私家也未可知。你怎能胡言乱语......”
　　钟明泽只好拉拢着脑袋，听他哥数落，心中暗想还不被点穴时来的好呢！
　　遽然间，一声呼喊由远及近，只见几匹马飞奔而来，不小片刻，马上跳下一个小人，身形不稳绊了一跤后，又扑腾着奔向不问“少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哪来的小屁娃，胡说八道，我们哪个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怎么会欺负人？”钟明泽回道。
　　“你才是小屁娃，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原来那钟明泽原先忧心兄长哭了一通，这会双眼还红着。
　　钟明泽才挨了训斥，斗嘴又输了，气不打一处来，拔起长枪宣战道：“有本事跟小爷比划比划”。
　　小灯这会才怂了，躲到不问身后道：“谁要跟你这莽夫动手，我来找我家少爷”。
　　“原来是半点功夫不对，算了小爷不与你这手无寸铁之人计较”说罢，钟明泽将长枪插入泥地，去看他哥伤势了。
　　小灯还想回上几句，让不问制止了“你怎么还带了人来？茶叶可有人守着？”
　　官道上几个武夫，牵着马，一脸茫然，不是要杀强盗吗，歹人在何处。
　　小灯抬眸偷看了不问一眼道：“我......我以为公子被歹人掳走了，喊了几人......”
　　不问瞥了他一眼道：“那我的轮椅呢”
　　“......还在马车上，我立马叫他们送过来”小灯道。
　　戎旻见此道：“不如让马夫将轮椅送至亨通客栈，你我同乘一骑，赶路要紧”。
　　不问道：“也好，但钟大侠还需静养，不如与小灯同行”。
　　小灯疑惑道：“诶？少爷，为什么去亨通客栈？那与福城是反向啊？我们的货......”
　　不问道：“事出突然，待日后再告知你，你且照顾好钟大侠，我讲这两个药方告知与你，你且记牢了......”小灯时常替不问抓药，别的本事没有，记药方却是快得很。
　　戎旻对钟明旭道：“钟兄，你且养伤，几日后于晴雨谷再会。我与不问前去亨通客栈打探一二”。
　　钟明旭道：“也好，替我向姑母问好”说罢将一物塞入戎旻手中。
　　几人就此别过，戎旻揽过不问，两人驰骋而去。
　　晴雨谷弟子赶至时，小灯已驾着马车而来，钟明旭交代完事物与小灯、钟明泽寻农宅歇息去了。
　　一路上，两少年口如悬河，话语里尽是刀光剑影，闹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差点写成 宴请群雄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