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傀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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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白霜城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白日里未撒尽的血性，此刻，在胭脂与酒香中愈演愈烈。
窦念青挤过一众称兄道弟吹嘘遛马的醉汉，登上酒肆便见戎旻倚阑独饮。“戎大哥，你果然在这”。
戎旻回头见是他，眼里失望一闪而过“念青，许久未见倒是拔高了不少”。
眼前少年不仅长了个头，也晒黑了不少，虽显得干瘦却是精神奕奕。“嘿嘿，今日比武大会我怎未瞧见你方才遇上武林盟弟子才知道你在这儿”。
戎旻招呼他坐下“边喝边聊”。
窦念青坐下喝了一口道：“我酒量不好，就不多喝了”。
戎旻道：“去泽东苏家事情如何了”。
窦念青蹙着眉头，脸上尽是疑惑神色“倒是挺顺利的，就是……苏当家着实有些怪异。”
戎旻抬头示意他继续。
“无论是何门何派弟子惨死他派门中，都不好交待，遑论是苏家这样的大门派，又出了个苏卿那般阴沉沉的人物。哪知他见也未见我与几位师兄，还好生招待着，遣了两个小厮带我们在泽东玩了个遍”。
“我看你是把大好山河一带玩了个遍，定是去茶寮听说书了吧？苏当家深明大义罢了，怎会与你计较”。
窦念青道：“我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后来那两个小厮喝多说漏了嘴。说是苏壶一脉被逐出苏家了。连苏壶的尸首都未能入苏家祖坟。唉，这未免也太薄清了，苏壶惨死之事也不了了之。我还听说，苏壶的尸首被大卸八块抛入江中喂鱼了，吓得我夜不能寐，赶忙告辞”。
戎旻不免诧异，苏壶是如何触了苏卿逆鳞，以至落得个死无全尸。
戎旻道：“可回了晴雨谷？”。
窦念青道：“还未有，我给爷爷去了书信，与几位师兄沿途游玩，正好到这来参加武林大会”。
戎旻道:“你可要上擂台？”。
窦念青道：“这我可不要，晴雨谷谷训就是尚武崇德，含仁还义。往年也晴雨谷弟子也只是切磋武艺罢了。这会爷爷大寿出了事，督促我们行事稳重切莫出风头。这我知晓，爷爷是怕晴雨谷树大招风。”
戎旻笑道：“你若想去也无不可”。
窦念青道：“我最厌习武了，戎大哥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我父亲时常偷袭我，我怎会这点花拳绣腿。再说戎大哥不是也不去么”。
戎旻道：“师尊不惦念这盟主之位，再说上台若是输了怕丢他老人家脸面”。
窦念青道：“戎大哥你就消遣我吧！对了怎不见不问公子，还有我表哥他们呢？”。
戎旻眸中流光乍现“估摸明日该到了吧”。
武林盟主沈道怡望着窗外一片漆黑却瞧出了暗潮汹涌，一时心头骇然，厉声道：“沈福长廊灯坏怎不修？”。
“禀盟主，已让下人去换了”沈福偷窥了眼沈道怡的神色，心中怔然，他跟随盟主已有几十年，除却十六年前那件事外还未见过盟主如此失态。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长廊的灯方暖了起来，秋意退散了点。
沈道怡长吁一口气道：“阿福，王大夫怎么说？”
沈福道：“暂无大碍，只是受了内伤得养着，这地牢里湿气又重……”。
“就你话多”沈道怡取下壁上的一柄剑叹息道：“我那大哥就这么个儿子，十六年前……大哥死后嫂嫂与连儿不知所踪。待我找到他时，他便是这副市井模样，若是当年……”。沈道怡当年看似出尽风头，实则险些家破人亡，其大哥为其惨死青山。
沈福道：“盟主，你也尽力了……”。
沈道怡喃喃道：“是啊，尽力了。这回让他吃点苦头也罢……”。
沈福道：“少爷还在门外跪着呢！”。
沈道怡瞪了他一眼道：“都是给你惯得！他一个黄毛小子胡闹什么，他若是求情能救他堂哥，我这盟主至于当得这么窝囊？”
沈福上前一步道：“盟主慎言！”
沈道怡已然气急败坏，他连吐纳了几回，才和声道：“将连儿关到柴房罢，你……你去弄妥当些。去、去把那二愣子给我撵走”。
沈道怡听闻，门外沈福劝了好一会，他那一根筋的独子方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忽的面色微沉“阁下何时有了偷听的兴致”。
只见烛火晃动了两下，一抹黑影罩住了灯火。沈道怡瞧不清来人的容貌，那声音却与十六年前一般令人生厌“沈盟主也有怕的时候”。
沈道怡嘲嗤道：“在下可是日日惶恐不安，能像阁下般视人命如草介的世间怕是没几个”。
那人忽的哈哈大笑道：“承蒙谬赞啊！只是你别忘了你这盟主之位是如何得到的，你这手染的血可不比我少……”。
沈道怡并未动怒，若说此人十恶不赦，他也不遑多让，命损后估摸还能在同层地狱相见。“与当年相关之人已死了三位，你这时出现所谓何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来人黑布裹身，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十六年前沈道怡初次见他也是这般古怪打扮。若是出现在众人之前定是易容了。
那怪人道：“我是何人你十六年前便问过，我十六年前也答过，与你何干？”
沈道怡大怒“你！”。
那怪人笑道：“青山族已死绝，沈盟主还怕报复？死了几个自以为是的废物又能如何。真有魔教余孽要报仇雪恨，他还能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沈道怡心寒胆战，这便是这十六年寝食难安之缘由。
大义与小义如何取舍，孰是孰非早已分不清了。只是年岁渐渐长，睡梦中的血污越发鲜艳骇人。
那怪人继续道：“念善大师，白长老死了，可是他们手中的宝物呢？落到谁手上你可知晓？若不是当年苏宗那个老不死一掌拍碎了龟甲。神功早已到手”。
沈道怡愤然道：“如今你还想着武功秘籍……”
“嘘”那怪人人五指成爪虚抓一把，书房墙上破了个大洞，滚进来一个偷听墙根的狼狈身影。
“连儿！”沈道怡惊呼，不知他在墙外听了多少秘密，自个竟毫不知晓。
那黑布缠身的怪人道出了他的疑惑“武林盟真可谓藏龙卧虎，老夫随意抓出一只来都内功深厚。要不是他气息不稳，岂不让这兔崽子跑了”说罢看向沈道怡，浑浊的眸子唯一清澈的是那股戏谑。
沈道怡一惊，想伸手去探沈连的内力。
那怪人却道：“沈盟主，要杀人灭口？”。
沈连吓得直哆嗦顾不上疼痛连连求饶：“叔......父、叔父你饶了我吧，我可是你亲侄子，我就不小心路过，什么都没听见，我就是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
沈连拽住沈道怡的衣摆，一身泥血沾上了沈道怡洁白的华服。这正是他白日主持武林大会的衣着。他低首看着俏似大哥的一张脸有些怔忪“连儿，你爹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光明磊落，后来是我对不住他，现在......”.
沈道怡的感人肺腑之言被那怪人古怪渗人的笑声打断“好一个叔侄情深哈哈......”笑声渐远，那怪人隐入黑暗中消失了。
沈连见那怪人走了，以为这命是保住了，跪着了身子，血手印重重叠叠在那件洁白的华服上开了个灿烂。“叔父，绕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出去瞎闹了。真的，要不你把我抓回地牢里。我真的没有杀那什么长老......”
沈道怡一把掐住沈连的脖子，他没说一个字，就像是他大哥在交代临终遗言。“连儿，你犯了什么大错，叔父都能兜着，只有十六年前那件事你不能知道”。
沈连喘不上气，两只血手怎么也掰不动沈道怡的桎梏。他断断续续刻出几句话“叔......我那......有.....龟甲”。
沈道怡神色一禀，手劲松了点，片刻掐的愈狠了。“叔父不能留你，沈家，武林不能毁在我手里。叔父死后去找你们一道赎罪......”。
沈道怡盯着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沈连半响道：“夏末了，天有点凉，叔父给你添件衣服”他脱下染血的外袍将沈连裹了起来。
忽的“啪、啪、啪”三声漫不经心的掌声响起，沈道怡闻声望去，只见屋外树梢上站着一人。那树枝随风摇曳，那人却随着摆动，好似长在了树上。
长廊的灯照顾不及，沈道怡瞧得不真切，他心中只剩下冷意“何人？”
那人踏飘叶而来，在墙洞外住步“苏卿”既不行礼也不用谦词。
沈道怡抓紧怀里的沈连道：“苏当家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苏卿道：“白霜城夜色甚是撩人，出来转悠转悠便到了此处，哪知见到了一出好戏，比之这风景有趣的紧”。
沈道怡听到那“一出好戏”冷汗淋漓，双手发颤，沈连的尸首差点滑下。烛光昏沉，那人狭长的眸子带着点戏谑，瞧着一人一尸犹如瞥见两件死物。
这张脸即便在美人如云的江湖也能惊呆一众粗野汉子。沈道怡此刻却半点旖旎也未有。
这人他也是略有耳闻，所谓闻名不如见面，比之江湖中传闻的怪异孤僻阴翳，怕是更甚之。
他所说的好戏是指自己这个禽兽不如的叔父杀了自己的亲侄子，还是......十六年前的那些事。沈道怡心中起了杀意，眸中愈是不动声色。
他看不透这人，方才那怪人他来个同归于尽或许还有胜算，此人，人称江湖第一神童。连一代宗师苏宗、武痴苏和都败在他手上。将苏家泽东玩弄在鼓掌之间，与其为敌自己的胜算能有几何。
沈道怡身子微俯，肌肉紧绷，垂着眸子思索对策。
那人却道：“沈盟主大义灭亲可让苏某开了眼界”。
沈道怡皱眉，莫非他未听到十六年前事。倘若此人方才一直在屋外连那怪人也无所觉，那他这条性命怕是要交代在这了。他试探道：“沈某教导无方，宠坏了这个侄子，却叫白长老枉送了性命”。
苏卿轻笑一声道：“我倒是觉得沈豪侠是惩奸除恶呢！”。
沈道怡一愣，随即倒退半步，内衫早已湿透。白玉山素来行侠仗义，周边百姓也多受其照拂。白长老其人如何，沈道怡并不知晓，单凭此人一战成名后收敛锋芒可见其城府之深。行事必定谨慎，那么称得上奸与恶的只有......十六年前那件事了。
苏卿却不知沈道怡一时转过这么些弯弯道道，他本就行事乖张，方才夸了沈道怡大义灭亲，此刻又称一已故草包为豪侠，言语中却是对当今江湖的不屑。“沈盟主要如何交代沈豪侠的后事？”。
沈道怡抱紧僵硬的尸体，他原本要当作沈连被人刺杀而亡，以便洗清其杀害白长老的罪名。如今被识破只能取个下下策，让沈连多背一条畏罪潜逃的罪名。他待沈连甚是亲子，他心有不忍，却不得不这般作为。他还没到以死解脱的时候。
苏卿却把这下下策也给否定了“十六年前的事沈盟主倒是处理的极为妥当”。
沈道怡已成惊弓之鸟，便是“十六年前”一词也让他眼中凶光大盛，剑随心动，破空而去。旋即眸中光芒灰暗下去，汗毛乍起，呕出一口鲜血。
沈道怡大哥所赠的那把剑乃精铁所铸，此刻已断成数节，落在地上方有了“铿锵”之声。他却未能瞧清对方动作。心中那点惶然忽的淡了，罢了死在这人手里，他沈道怡也不必背负着一身罪行了。
苏卿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沈家剑法破绽太多，还是少卖弄的好”。
传承数百年，专业数十载的剑道只得了卖弄二字，沈道怡却恼不起。“苏当家所谓何事，这般作弄在下”。
苏卿道：“我要你当这盟主”。
沈道怡心中一寒已明了其意，苏卿竟想让他当个傀儡武林盟主，为他所控。江湖早有传闻，苏家暗中吞噬各方势力，如今看来的确是空穴来风。“盟主一职不过为主持公道，弘扬中原武林高手（修）”。
苏卿道："你可有资格拒绝？"只见他指若拈花状，不待沈道怡察觉，沈连发冠已落入苏卿手中。
"此物，还是由我来保管"。苏卿捏碎发冠取出一块龟甲，随意地放入袖中。
沈连无需他动作便知，自己唯有臣服，武林盟方能逃过此劫。
却是不晓得，白长老手中那枚龟甲碎片竟落到了沈连手中。而苏卿又是如何得知。一时间心中猜忌繁多。他见苏卿拂袖要走便道："在下愿凭阁下差遣。只是小侄之仇不得不报，还望苏当家能提点一二"。
苏卿道："方才杀害沈豪侠地不是沈盟主那便是魔道妖人罢了"。
沈道怡垂首待苏卿走远后方抱紧沈连地尸首放任双手颤栗。
影疏见主子足见一点已荡出数丈，旋即提气跟上。
他想不明白收拾沈道怡何必主子亲自出马。
他回首望了一眼，伫立在暮色中的沈盟主，心下有一丝不忍。即便沈道怡不杀沈连，他也活不过今日。
换骨丹虽能在极短时间上提升内力，却是以枯竭性命为代价。抽去凡骨之痛常人如何能忍。此药本与脱胎丹凑成一味丹药——涅槃，服用者容貌大变，筋骨异变，再由外人内力引导便可成就武学奇才，意取脱胎换骨。那沈连贪得无厌多吞了几颗，午夜定会暴毙而亡。
戎旻寻轻暖未果，想是此人多半困于黄金楼事宜。但不告而别却不似其作风。自个化功散的解药也没了着落。
这般寻寻觅觅便走到了殷暮云房门前。
不由掏出怀着的小物件，一只巴掌大小的纸鸢。
年少时，殷暮云总躲在暗处看几个哥哥玩耍，最艳羡不过是只纸鸢。而今......怕是整个殷家也填不满欲壑。
短短数月，殷当家殷洪病卧床榻，殷志文、殷志武被禁足家中。殷暮云却与樊龙城城主私交过甚。其中种种不免让人猜忌，而樊龙城城主沃朗其人品行不正，实在算不得正义之士。
如今他的云弟，也不再心思单纯，昨日对饮吟诗，切磋武艺，醉卧他膝头的仿若成了幻影。
刹那间，一抹白色身影在心中一闪而过，戎旻猝然一震，终是被压抑。
半饷未叩响的房门却从里打开了。
殷暮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来做什么？"
戎旻心中一痛，攥住手中纸鸢，最终还是藏入了袖中。
殷暮云已复镇定“戎大侠，麻烦借过......”
戎旻拽住殷暮云的手腕道：“暮云......收手吧，殷家不适合你，你......”
殷暮云猛地挥开他的手道：“什么适合我？这个江湖也不适合我，你要我如何？像从前那般任人凌辱？活的像只狗......”说罢眼眶洇湿。
这数月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难掩委屈。
戎旻抱住殷暮云“和我走，浪迹天涯，去西域，去赤雪峰，那儿终年降雪最宜练剑......”
殷暮云骤然一颤，垂眸道:“戎大哥......你可想过我如何能甘心，雪峰练剑？空有一身武艺却不能在江湖有一席之地又有何用？你总是推脱我年少不愿传我内功秘法。到底是为何？是怕我走火入魔还是......恐我偷师学艺？”
戎旻眉头深蹙，已有了怒意。
殷暮云推开他，与之擦肩而过，一浅一深两色衣摆纠缠，也随风散了。殷暮云走出十来仗方顿住，却不回首“我从不喜爱下雪”。
戎旻在庭院中伫立许久，至星辰逃逸，灯火困乏，才掏出那只纸鸢，丝绢已微皱，自傲的白狐也有了疲态。
犹记当年，赤雪峰，那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藏匿在斗篷里，唤他一声“戎大哥，雪好大啊，像鹅毛......”。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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