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九章 晴雨 ...
-
初见雨幕迎客,还不待行人持油纸伞,长衫已沾上彩虹色,云未销雨未霁,阳光重现。晴雨谷由此得名,亦晴亦雨。
不问干脆收起油纸伞,春雨绵绵,也洇不湿心情。
戎旻见不问在小浣苑里赏雨,也呆立半饷品了回画中人。
心中狼毫还未收笔,却叫人扫了雅兴。
“戎大哥,我爷爷邀你到寻水阁议事”一灰衣长衫少年笑容满面迎来。
戎旻道:“我这就去”忽而顿住对少年道:“不问身上有伤不宜淋雨,你且让人准备一点热汤”。
少年看了一眼雨中人道:“没问题,我怎能亏待戎大哥的朋友”。
待戎旻离去后,便走进雨幕中。
“在下窦念青,可否请公子到亭中饮茶?”少年恭恭敬敬道,做的是书生的礼数。
不问抬眸看着来人,睫毛上细小雨珠随其动作抖落了几颗,他淡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窦念青已让人备好茶水,他洗净手,给不问斟了杯茶“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不问道:“不问”。
窦念清双眼均是讶异“不问怎知?”
不问见他憨态,笑道:“在下不问”。
“哦,不这个姓氏我却是不知,书上也不曾提及”窦念青蹙眉思索。
不问见此人面善,莫名有些亲近之感,少年一展笑意便弯了一双桃花眼,陷出个单个小酒窝。不问闭目闻了闻茶香也不答他的话“你还是个懂茶的”。
少年作怨念状道:“还不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儿时见不着他几回,每回见面都让我学泡茶。说是我爹咳......我娘她深谙此道”。
不问想到在小院中手把手教他烫盏点茶的娘亲“我娘她也最爱煮茶,我若是说错了一道茶便要罚站一炷香......”
窦念青满脸艳羡道:“我连我娘都没见过”。
“令堂......”
少年叹了口气道:“生我父亲气了,不知躲哪去了.....”
不问顿了顿道:“终有一天会见到的”
窦念青一扫忧愁道:“嗯,我也是这般作想。你身上的味道和我娘留下的那个香囊味道好像,真好闻。”
不问闻言一怔,怎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有这药浴的方子?
窦念青不知不问所想道:“不问,令堂可安好”
“好,怎能不好,在那里怕是没了束缚,自在无忧......”不问收敛情绪道“我娘已逝世”
窦念青睁大双眼道:“真是可惜,定是像不问这般的妙人”。
不消片刻,两人便谈到煮茶上了,直至夜深,窦念青方恋恋不舍地走了。
“身上可有不适之处?”戎旻拧开金创药,蓦地,将手里的药瓶搁在桌上“这药有活血生肌之效,若是不嫌弃......”。
不问见他蹙眉便笑道:“得戎大侠赠药乃我之幸,我这便笑纳了”。
不问沐浴后,青丝随意披散着,方才着急给戎旻开门,来不及打理,任水珠渗入里衣。双颊成胭脂色,那道伤痕在烛光多了点魅惑。唇瓣似沾了水的朱砂,那般红艳。
只见那两瓣红唇一颤一动,清泉流水之声流连耳畔“其实,戎兄不必愧疚,出手救人或是前来晴雨谷虽是受戎兄所托,却是我的抉择。再者这一点小伤不足挂齿。莫要将我这寻常百姓看得如此弱不经风......戎兄?”
戎旻这才察觉自己出了神,他敛起眼里的惊艳道:“你早些歇着,明日或许还要劳烦你。我这就告辞了”。
“吱呀呀”门扉合上了,不问轻笑了一声像是叹惋,原来方才,他一句也没听到,还是这般客套,也对相识不到半月,也不过比陌路多了几句交谈罢了。
深夜,晴雨谷只留了长廊里几盏灯笼,这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不问,开了窗听了许久,有了困意才躺上床榻。偶有狼嚎从后山传来,不问也只颤了颤了睫毛继续睡去。
正迷糊时,忽觉让人抱住了腰身,一股酒味袭来,不问拈起银针就去扎来人。
穴道是扎准了,偷袭者却无碍,还不待不问开口,那人便点了他的哑穴。
“然儿,你终于肯回来了......然儿......”那人呢喃道。
还不待不问疑惑,一把长刀已刺向自个。眼见闪躲不开,却叫抱着自己的大汉将长刀震开了。
屋内忽然,多了几个黑衣人,不问知这便是白日客栈的那伙人。
戎旻赶至时,抱着不问的大汉已撂倒十余名黑衣人了。
屋内顿时灯火通明,黑衣人见来了帮手纷纷跳窗而逃。
戎旻深知这些人即便追上了也只能擒回死尸一枚便作罢了。他对大汉拱手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还望将吾弟放下”
那大汉一张国字脸颇为刚毅,一大圈胡子横生,似乎还有些醉态,见他伸手来接不问,大喝一声道:“小毛贼,焉敢抢我娘子”。
戎旻满脸惊愕,疑惑地看向不问。
不问被点了哑穴,只能拼命摇头,这大汉估摸认错人了,或许还有些不清醒。
大汉抱紧不问,便要夺门而出,戎旻宽剑在手拦在门口。
千钧之际,传来一声呼喊“父亲,父亲你会回来啦,你抱着不问公子作甚?”来人正是窦念青,他听见响动带了一干护院前来。
那大汉怔忡了一下道:“胡说,快来见过你爹”,说罢往怀里一看大叫一声“你是谁”便将人抛了出去。
戎旻侧身一探,将不问抱在了怀里,顺道解了他的哑穴。
那大汉盯着不问道:“你不是然儿,然儿呢,你身上怎么会有然儿的香味?”
窦念青抓着大汉的手道:“父亲你酒喝多了,认错人了”。见此不问与戎旻心下明了此人是窦念青之父,晴雨谷少谷主,曾在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寻龙剑窦凌轩无疑,只是不知为何成了这副似癫模样。
“不对,他们肯定抓住然儿了,是不是你?”大汉挣开窦念青的手,一掌打向不问,戎旻与他对了一掌,被震退了三步方稳住身形。
几个弟子拽住大汉,窦念青才有了说话的间隙“父亲不问公子他、他是爹的亲戚”。
“亲戚?”大汉转头醉眼朦胧地看着窦念青。
“是啊,他是爹的外甥,是我表弟......”窦念青糊弄道。
“表弟”大汉重复了一句便仰身倒下了。
不问见窦念青慌张地扑在大汉身上便道:“那......我飞针扎了他的昏穴,拔了自然会醒来”。
窦念青感激道:“多谢,我父亲喝多了,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罢令几个弟子将大汉扛起。
不问见窦念青带着点沮丧的背影忽然道:“还有一根银针在檀中穴”。
烛芯“啪”一声燎断了一小截,打破了一室寂静。
不问见烛光渐小,黑暗在即,便道:“戎兄不早了,还是歇着吧”。
戎旻有一刻怔松,原来自个还将人抱在怀里。他将人放上床榻,覆上被褥道:“刺客怕是没这么轻易放弃”。
“嗯”不问翻身背对这戎旻,听他在桌上躺下。
谁也不提,那些个刺客此夜怎会重来。
朦胧间,天际微亮,也不知彼此合眼没。
不问佯寐着,待戎旻出屋练剑才起了身。
桌上茶具已归回原味,仅有那支蜡余下一小截,落了些红泪在桌面。不问伸手摸了摸桌子,似乎还有些温热。
今晨新盛开的花,红白簇拥着,沿途指路,不问便滑着轮椅进了一处亭子。远处有琴声传来,偶有丫鬟逗笑声。
不问右手一拂,又习惯地去探亭中的石桌,平日用惯的茶盏自然不在。这会他方念起了小灯的好。
还不待他收回手,蹭蹭两声,两枚银针擦过他指尖,没入石桌中。
不问拱手道:“窦前辈,昨日多有得罪”。
那大汉不似昨夜般癫狂,却还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大马金刀往不问对面的石凳上一坐。“你不会武功?穴道却是扎的准,幸而我几处大穴练功出岔子移了位,你腿......是如何受伤的?”
不问知他无恶意便道:“年少无知,技不如人罢了”。
窦凌轩怔了怔道:“倒是坦荡的很。然儿也是如此。昨日我喝多了,你身上的药香味与然儿的着实相像才认错了人。我这给你赔礼了”。
不问虽疑惑还是受下了这一拜。
那大汉又道:“你如何得知香囊配方?”
不问感叹这大汉的直爽“窦前辈,此非香囊,而是药浴所致,乃是家母所传。”
那大汉抓了抓胡子道:“嗯还是然儿身上好闻点”他猛然抓住不问的手道:“令堂是否姓青?”转而松开手环视四周“若是你点头即可”。
不问心下惊异,此人怎知母亲姓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如今还分不清敌友,他不知母亲为何被囚禁苏家,亦不知母亲整个族系的消亡。只记得母亲临终前逼迫他起誓。永不复仇,永不入江湖,永不问过往。
不问晃了神,须臾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晚辈,未曾知晓此姓氏”。
窦凌轩眼里的亮光瞬息“或许是巧合罢了,再说,然儿也不愿见我。”说罢起身欲走,忽而转身道:“若是遇到他,代我问声好......不,不是”他垂头想了许久,眼里有了股凄凉“告诉他,我在晴雨谷等他来......杀!”
不问看着窦凌轩萧瑟背影被一场晴雨所吞噬。
终于放纵了内心的震撼,窦凌轩口中的然儿姓青,这个姓氏在江湖是个禁忌。而自己母亲闺名正是青瑜,这觉不是偶然。再者,昨夜,窦凌轩误以为他是“然儿”,竟让窦念青喊他“爹”,而不是“娘”他已有了怀疑。青山族男子服药亦可生子,不问还记得那个雨夜,母亲的遗言,一字一句如五雷轰顶。
难道这世间除了他还有青山族的遗孤,还有那场人祸的幸存者,便是那些江湖正派口中的魔教余孽!
“我.....”戎旻与窦念青忙于部署寿宴,直至落日方见到不问。
“明日若有人下毒也有了应对之计”,戎旻给不问斟了杯酒“我们且喝上几杯,有好几日不能这般舒坦了”。
这会,他俩在水榭里用饭,余晖散在波光里,由远及近,闪烁迷离。
“好”不问仰头喝下,又给自己和戎旻满上。
戎旻道:“不曾想关神医竟在南疆,窦老爷子本想向他要鬼差来的解药。哪知关神医回信道,熟知是何种解药。另附上了一个解百毒药方。窦老爷子一思索也对,明日前来晴雨谷的都是名门正派,若是那些黑衣人临时换了毒药却是措手不及。但有了解百毒的药方便不惧它了。不问可知是何药方”。
不问一脸迷茫,自己配置的百毒无忧也只能解小毒,减轻剧毒毒性,世间竟有解百毒的药方,自己果真才疏学浅,今个长了见识了“是何等药方如此神奇,能否让我瞻仰一番?”
戎旻哈哈大笑道:“这方子怕是不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不问一脸不解,双眸里落的都是戎旻的身影。
戎旻让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便不再卖弄玄机了“是泻药”。
“泻药?”不问呆愣地重复道。
戎旻道:“关神医说,这百毒但凡要入口才能毒发的,先需过肠肚,排了它即可。因而他写了个泻药的方子。这方子妙就妙在药引子便是毒药。若是吃食里无毒便成不了泻药。”
不问笑道:“关神医乃神人也,可是这般弄得群雄上吐下泻也不好吧,只怕到时与晴雨谷有了间隙”。
戎旻“哈哈......”放声大笑,不问才知自个被作弄了,故作生气地掷下酒杯。
戎旻顺势给他倒酒,好一会才收起笑声“你怎与念青那小子一般实在,他看了信觉得这方法极好,便要吩咐厨房准备。白白挨了窦老爷子一巴掌。老爷子深知关神医习性,凡遇到交好的都要作弄一番。果不其然过了一个时辰后,关神医另一封信便到了晴雨谷。里头正是鬼差来的解药药方,后头还附了一句,泻药下否?弄得众人哭笑不得。”。
“于是你便要来作弄于我,弄得我哭笑不得?”不问故意板着脸道,戎旻一惊连忙道歉“我只是想,这不是玩笑吗?”
“哈哈......”不问捧腹大笑,一看到戎旻手足无措的呆样愈发觉得可笑。
戎旻也不生气,只是故作深沉地感叹道:“我初以为,不问不食人间烟火,最为纯良不过”。
不问深吸一口气停下笑声,眼里却洇出了泪水,肩头还在一颤一颤的“我可不是不食五谷的傻子,纯良可不好用在我身上,唯恐有一日戎兄要被我的剑戟森森吓着。”两人不过是谈笑,却不知一语成谶。
“怎会?人在江湖本该多藏点心思,即便你再多心眼也是那日我在茶楼所见的翩翩公子”戎旻说罢才发觉,这言语有失偏颇。
两人顿时默了下来。
这静默却叫第三者打破了。
“戎大哥,你在这儿啊,我找的你好辛苦”殷暮云大老远便喊道。
不问心中嘀咕,隔着几处长廊,莫不是早知晓戎旻在此,如何寻得到。
戎闻声起身相迎,那殷暮云,三步并两步跑至亭中,扑向戎旻将他抱了个满怀。“戎大哥好几日不见了,你可想我?”
戎旻溺宠地捏了捏了他的鼻头道:“才几日你又小了几岁了”。
殷暮云“娇羞”一笑,仿佛才看到不问“我不知不问公子在此,失礼了。前些日子,我任性些,还望公子见谅。”
戎旻见此,眼里有了欣慰对不问道:“云弟,本性不坏,只是年少气盛”。
不问低眸,低低笑了一声“嗯,年少,那便算了吧......”何为年少?自个怕是还有比这戎旻眼里的少年小上一岁半岁,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任性一回。
戎旻听不出弦外之音,见两人谈和甚为高兴拉着殷暮云道:“云弟也来喝一杯”。
“嘶”殷暮云突发抽气,戎旻一惊卷起殷暮云的袖子,只见白皙的手臂上竟是几条狰狞的鞭痕。
“这是何人所为?”戎旻沉声道。
“我......”殷暮云支支吾吾似乎不敢言明,期间瞥了不问一眼。
戎旻知其在殷家不易,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便对不为道:“我先回屋给云弟敷点药,这酒改日再喝吧!不问,你用了饭再回去不迟”。
殷暮云走了几步才回头道:“不问,我们下回得喝结拜酒”,他语气里全是熟稔,神情却是出奇地厌恶。
戎旻背对着倒是瞧不见,全然恶心了不问。
待脚步声渐远,不问才拨了拨酒杯,让美酒淌了一桌子,这佳肴没动手几口,山中夜里有些凉,有些菜上已凝了油腻子。
桌中央的那小炉还在温着酒。可是散在石桌上的这杯酒,和对面的那杯酒已经凉透。
戎旻给殷暮云上了药,又将人哄睡了,他不问也知这鞭伤乃是拜殷暮云大哥所赐。理由冠冕堂皇的很,定是办事不力等,殷暮云又倔的很,不受重伤已是万幸。
他想起年少时在殷家的那些时日,将这世间的炎凉和龌蹉瞧了个便,还是晴雨谷这般平和的地方来的自在。
待他想起不问时,才发觉他已入睡。
却不知,不问在隔壁屋里,听着他柔声安抚殷暮云,最后还哼上了坊间童谣哄他入睡。眼里多了些冷意,如墨般黑沉的眸子,这会是水也晕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