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妖记 上部》鬼与你

5、笠井番外

　　是夜。夜空中悬挂着银蓝色的圆月，月光倾洒至地面上一片青绿色的厚实的野草地，杂草从黑色的泥土里无限延伸至夜空，像是卯足了劲地往上延伸，疯狂的拉长脑袋攀至苍穹，最后夜风拂过，倾倒了一片。

　　“我看见它钻进来了！”
　　草堆里隐约现出了几个黑影，细细草尖越过他们的额头，人影渐渐模糊不清。
　　“再找找看，我们不要散的太开了，注意安全。”

　　“……”我栖浮在草根深处，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来时几片草叶沾上了一丝丝血迹，我低头舔过沾上血迹的前蹄，腥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抚平了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贪望，我趴下脑袋，一眼瞥过银月，眼皮感觉昏沉不已，却不知是眼角流过两行泪水，酸涩了双眼，我恍然惊觉……

　　“快！！这边！！！”眼前忽然窜出了一个男人高声粗狂地喊叫着，我一时回神，见他举起了利剑，剑锋在银月下反射着寒冷刺心的光芒，我不由得浑身一颤，低声嘶鸣着快速闪躲开。
　　其他四人迅速靠拢过来，他们的眼神触及我，表情闪出一抹惊异。这五人一路追我，他们手上紧握利剑与缠满了刀片的绳子，我微微退后一步，银蓝色的月光倾斜而来，映着我的怪异的沾满鲜血与泪水的脸庞，我恍然惊觉，我吃人了。

　　你是一个怪物，于他们而言。
　　这是麒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们”是指人类。
　　我叫笠井，贪残的饕餮后裔，吃的起源，贪得无厌。在人类的世界里异类注定孤独注定排斥注定飘摇，何况我这样的异类，是他们的天敌。
　　我并不喜欢吃，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由舌尖针刺般的感觉延伸到内脏尖锐的痛，眼泪也会从眼角盈出，眼泪么？很怪异的吃相么？我并不渴望这样，但我的身体会渴望，于是我会拼命压抑对血肉的渴求，因为我明白，吃了一次，便会有无数次。
　　那么，我与禽兽又有何异？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吃我痛不欲生，甚至会死去……不，我怕死，我不想死。

　　“大哥，你看这畜生的角煞是好看。”眼前五人的脸背着月光，脸色阴暗，他们缓缓朝我踱过来，我退后。叶子甜涩的味道充斥鼻息，我迅速朝旁逃开，这时身后忽然喊叫着：“快！快！用绳子！！”
　　我没有什么理由告诉自己，我甘愿死去。否则，等在我前面的，必是痛苦的沾满腥风血雨的荆棘之路。
　　身后的绳子如蛇般飞跃而来，我闪开，蓦地停下了，闪电般迅速返身，那五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我却早已露出了獠牙，朝他们其中一个扑去，毫不迟疑地咬断了他的脖子，一时血液喷张，滑过我的眼角，月仿佛也变成了红色。
　　我明白，我已踏上了荆棘，全身被血液唤醒，心智被欲望淹没。
　　剩下的四人见此情景，眼睛里一片惶恐，嘴角抽搐着，其中一人开始往后退开：“……喂，它刚刚……咬死了……”话未落，他一个身体不稳，脚跟被石头绊到，我钻此机会，扑到他的身上，见此情形他慌乱地挥着手里的刀，嘴巴里不停呼喊：“大哥！救我！！救命！！！”
　　我低头，前蹄狠狠压过他的手腕，咬断了他的手。
　　“啊！！！！！！”男人的脸由痛苦与惊恐扭曲到丑陋，他死死睁着眼睛，用力挣脱，“……不……不……不要……不要……”
　　嘴巴里叼着他的一只手臂，血液顺着嘴巴流进了食道，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着他恐惧到异常扭曲五官，他的牙齿在打颤，咯咯咯的声音回荡在我耳旁，口水从嘴巴里流出来，他一直在求饶，我看着他，嘴巴一合，咬碎了他的手臂，我已经分不清是我在吃还是我的身体在吃，但这温热的肉和腥涩的血液让我愈发控制不住，我想对他说：“我要吃你，你快点逃吧。”嘴巴里却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随后，我猛地张口咬上去。
　　我体内的装着人类温热的血液与□□，撕咬吞食的那一刻仿佛他们的感情也随之浸透过了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咆哮怒吼怨恨。身体被填充的满足感渐渐消失，我感觉不到一丝的快感。

　　直到我遇见了她，她倔强地看着我对我说：“我没有迷路。”似乎是在对我说她绝不害怕绝不哭泣。
　　我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在葱郁的林间。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带着任何企图接近人类，她让我感觉离她很近，离自己很近。
　　“你愿意跟我走吗？”话说出口我不禁讶异自己竟道出如此荒诞的言语。
　　她却十分单纯地问我：“你会像他们那样不要我吗？”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人类的一辈子对我来说很短，我走过漫长的年岁，看过无数人，几乎所有人既惊又恐地看着我，看着我露出的牙齿，最后他们的嘴巴里狠狠咬出了两个字——怪物。
　　——你这个怪物。
　　无论淌过血河，抑或伪装成人形穿梭人间，我甚至在暗暗祈祷自己受到惩罚。
　　可是她却让我有沉淀的感觉，我想保护她，想她只属于我，想占有她，想永远不要迷失在血肉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叫爱，但我确实说过类似的词汇，她们听了似乎也很开心，我便有机可乘。大概肮脏就是诸如我这样肆无忌惮的欺骗利用毁灭，这样的我却在妄想带一个人类走，而不是吃掉这个人。直到她说出“对不起”，我便清楚现状太过于苛刻，我已无力抗衡。
　　青灯说：“尘归尘，土归土，你归虚无，她终归宿命。”
　　从最初那晚开始，从咬断人类的颈脖开始，从在他求饶下掐灭他的气息开始，我便失去了一切。

　　麒麟冷冽地看着我，灰白色的眼瞳震慑心神，他问道：“你可之罪？”
　　“……怪……怪物……怪物啊——”耳旁顿时回想起那夜刺耳的喊叫声，最后其余三人各自奔逃窜走，他们的声音猛地刺穿了寂静的月光，周围杂草也似乎是在肆意飘舞着，仿佛也跟着他们尖锐的声音唱着，“——怪物啊！你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啊！！”

　　我淡淡一笑，忽而明白。
　　这不是救赎，而是一场更深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