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暗香浮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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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小道曲折蜿蜒，行至深处，云开云阖，白雾弥漫林间，遮挡住视线。
偶尔几声凄清鸟鸣传来，与脚步声交织在一块儿，随即又消逝在来去匆匆的风里。山中更显幽秘。
白衣女子背着一只小巧的竹篓行走在山道上。身后的人不疾不徐跟着，好似闲庭信步。
阎幽随意打量着四周，紫水晶一般的眼潭里透出几分好奇玩味。不时地还会出声喊住前面疾走的孟晚烟，一本正经地询问起路边某棵形状怪异的植物，或是大树枝干上某种飞虫的名字。
她从未来过这里，只知道这一带地方叫“因南山”，山势平缓，风景优美，而且生长着大片的途迷花，还有其他地方难得寻见的珍奇草药。当然，这些事情，她也是从风无涯嘴里听到的。所以今日才突发奇想，想和这一路上都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人一起爬爬山。
嗯……这算不算是一次约会？
阎幽好笑地看着前方不断加快脚步的窈窕背影，摇摇头。
“走那么快，你不累么？”
孟晚烟停下来，语气不耐：“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若亥时还没赶到那里，此次便白来了。”
途迷花作为熬制孟婆汤不可缺少的一味药，其品质要求也极为严格，一定是在亥时天刚完全暗下，花蕾初开那一刻采摘的才行，若稍迟了些，等到它全然绽开，其功效就会大大折扣。
“之前用途迷做的药粉已所剩不多，难不成明日那些鬼魂不投胎了？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听听，这是在嫌她碍事了？
阎幽嘴角边勾起危险的弧度，“若是换别人说出这些话，够他死好几回了。上来！”她忽地走上前，一个转身就把孟晚烟强行背了起来，动作流利漂亮。
等孟晚烟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某人背上。
“你！做什么！”她惊怒交加，用力挣扎着想要下去，可是怎么都挣脱不开。当即捏起拳头，半点不留情地在阎幽肩头用力捶了一记，斥道：“快放我下来！”
“咝……”阎幽吃痛，“别乱动啊，不然把你摔下去。”
“我可以自己走。”
“呵，等你走到那里，花都谢了。既然本王耽搁了你时间，就得想办法补救才是。”她抬了抬孟晚烟的身子反手抱稳，便猛地向前方拔足掠去，“抓稳了！”
周遭的景物在两旁急速倒退，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色彩。阎幽步调轻盈地穿梭于林间，伏在背上的人却不见半点颠簸，意外地安稳。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柔顺如波浪的发丝偶尔拂在孟晚烟脸侧，带着淡香。而心底也好似有什么微微漾动，一种异样感觉悄然蔓延。她徒然一惊，慌忙挥散那不明的思绪，双手抓着阎幽肩上的衣物借力支起身，几乎要将那昂贵上乘的布料给扯皱。
不料这时阎幽却用力一蹬，坏心眼地向着前方跃起。
“啊，你！”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搂向阎幽的脖子，又重心不稳地整个人都紧贴了上去。淡淡的龙涎香即刻间萦满鼻息。
孟晚烟分明听到了某人得逞的低笑，脸上顿时发热。羞怒地用贝齿紧咬住下唇，看着近在咫尺的一段雪白脖子，恨不得张嘴狠狠咬下去！
不过，冥王殿下倒是没有叫自己背上的人纠结太长时间。她的确是在认真赶路的，半飞半跑间，很快就来到了山顶——尽管她很想在孟晚烟难得“乖顺”的时候，把这份亲近延续得更长久些。
前方幽暗的山路尽处，开阔的野地里聚集着亥时前最后的微光。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片光芒逐渐扩大。
头顶上空合抱的枝叶忽而向两边散开，孟晚烟再抬眼时已是身处野地之中了。
四周是成簇含苞待放的途迷花，白嫩饱满的花骨朵儿在微光里挂着露珠，娇艳欲滴。
然而在这样美好的时刻，花海中原本绽放笑意的人儿却蓦地收起了脸上的愉悦，盯着面前青丝如瀑的后脑勺，凶声：“还不快放我下来！”
“……说得本王好似那些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冥王殿下不悦地哼哼两声，还是蹲下了身，放开了手。
才一落地，孟晚烟便迅速撤开身，毫不留恋地走进前方花丛里。
阎幽顿在原地，哭笑不得。想来还有谁能像孟晚烟这般，让她这个堂堂的冥界君主委身屈膝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站起身来，恢复一贯的孤傲威仪。
这时候，天边忽地一下子暗沉了下来，眨眼间已是漆黑一片。
白天与黑夜仿佛只是一瞬之隔——这便是冥界与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之处。每日只要亥时一到，整个冥界就会顷刻间沉入黑色里，没有太多过渡。
然而白昼消失之后，此刻眼前的场景叫阎幽震撼住了。
远近繁茂的花丛中，途迷花泛出蓝白色的光芒，好似无数盏小巧的灯，照亮山野。无数花苞徐徐绽开，吐露香甜的气味。这些气味和光芒吸引过来成群的流萤，高低浮动在半空中，像人间夏夜的星河，也似冬季的某个下雪天里那漫天飘洒的玉屑，如此恢弘美丽。
说起恢弘美丽的景象，身为冥王的阎幽自然见过不少，可是不知为何，眼前这番场景却叫她内心深处泛起了丝丝热意，震撼莫名。
尤其是看见那万点微光中，白衣女子低下头来，轻嗅一朵途迷的样子。
阎幽深邃的紫眸里有什么盈盈颤动起来。缓缓走进花丛中央，站在了孟晚烟身侧。
“我帮你吧。”
“嗯？”孟晚烟无意识地轻哼了声，回头看见竹篓里多出来的一朵，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淡漠神色，转开了脸：“随便你。”
不一会儿，竹篓里已是半满，阎幽再次投了一朵进去的时候，孟晚烟奇异地发觉自己竟没有对身旁这人生出厌烦不耐的情绪。
或许是这遍野花开的美好景象让人的内心也跟着柔和许多，她只是淡淡地看了阎幽一眼，轻声说：“够了，摘多了也是浪费，回去吧。”
“好。”阎幽点点头，便随孟晚烟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走到石阶路上时，孟晚烟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只灯笼，点亮，提在手里。动作熟稔得好似是做过无数次了。
阎幽不说什么，安静地跟在后面。即便没有光源，她也是能清看见前方事物的，可现在却乐得如此。走在孟晚烟身后，由她引领着为自己照亮一条路，只觉温馨异常。
灯笼里透出的橙光轻微摇曳，两旁树丛中传来夜虫窸窣。青白色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远处，隐没进黑暗里。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着。阎幽其实很喜欢现在的氛围，即使隔着距离不说话，也少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这般安宁平静，几乎叫她忘记了对方憎恨自己的事实。
但这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走到半路的时候，不远处暗丛里忽而冒出了两团白影，上下飘浮着，由远及近。
那是山魅，冥域中阴气所化。
阎幽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
起初她也不甚在意，没想到那两只看似无害的冥灵在靠近孟晚烟后，竟变作两具张着利爪的骷髅直朝她扑了过来！
阎幽神色一变，猛然上前将那还未做出反应的人扣进怀里，阴沉抬眸，杀气乍现，震得两只冥灵霎时停下了动作。待看清孟晚烟身后的人，他们猝然颤栗起来，惊恐地发出飘忽尖锐的叫喊，逃也似地转身向后跑。
然而还没窜出去几步，他们就无法再动弹半分了，身上轰地燃起幽蓝色的冥火，片刻后烧成灰烬，消散不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要不是闻见空气中残留的焦味，真叫人觉得方才的事情只是幻觉而已。
这时候孟晚烟见自己还被紧紧揽着，不禁生怒，“放开。”
阎幽沉默着放开了手，却又不容抗拒地取下了她身上的竹篓背到自己身上，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灯，紧拽起她的手大步往山下走去。
好反常。
被拉着走了许久，孟晚烟才反应过来有些奇怪。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湿热和颤抖，不禁怔住。
这人……是在后怕么？她心思微动，抬头却只看见对方沉冷的侧脸。一路无言。
直到走回了后院门口，阎幽才肯松开手。
孟晚烟随即取回自己的竹篓和灯笼，打开门，“到了，冥王殿下请回吧。”
“等等。”阎幽忍不住上前一步，“孟晚烟，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她沉眼看着面前女子，越发不敢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你以前，也遇到过这些东西么？为何从没听你提起过？”
孟晚烟听见这类似责怪的语气，心头莫名烦躁。无视对方深沉热切的目光，漠然回道：“不过是些异化的山魅而已。”
“山魅而已？你法力并不高，虽说一般山魅还不至于威胁到你的性命，却也能伤到你。难道……难道你从前自己一人上山的时候，就经常被那些不长眼的冥灵欺负吗？！”
若自己今日没有陪着去，那方才这人……阎幽的目光骤然阴沉，暗道明日该派兵去那山里肃清一遍了。
孟晚烟看着面前人气急的样子，不由冷笑：“呵，我不明白你在生气什么，冥王殿下。”
“我……”阎幽稍有犹豫，还是不自然地开了口：“对不起，我以前并不知道……原来因南山一带这么危险。”顿了顿，又说：“以后，你就不要亲自去了，本王派人给你采。”
“不必了。反正这几十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孟晚烟一口回绝，想到这人分明是强行更改了自己命运的罪魁祸首，却还要做出一副无辜悲悯的样子，心中憎恶更甚。不愿再同她多说，转身就要进门。
阎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本是一片好意却被人不留情面地拂回，作为一位君王，就好比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可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悦，放缓了语调：“我只是好意，你何必如此呢。”
或许有些愧疚，她难得地示了软，只不过有些话要她现在说出来仍然有些艰难。
“好意？”孟晚烟抬眸看她，眼底顿时像是结了层冰霜，“呵……阎幽，比起那些山魅，我更希望不要看见你！当初强行掳我来这里的人是你，如今都几十年过去了，你才摆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不觉得很可笑么？！”
“孟晚烟，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
“是啊，我就是如此不识抬举。”她狠狠甩开阎幽的手，“冥王殿下，你可以轻易左右别人的命运，却何曾在乎过他们的感受？！别人在你眼中，不过是区区草芥！”
“讽刺的是，在这种地方，采摘途迷即便会有危险，于我而言也已然是件乐事了！怎么，如今连这唯一的乐趣也要剥夺了？也对啊，像你这样专制无情的人，又岂会有心去欣赏一朵花的开落？你只会将它们玩弄摧折罢了！！”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发泄。孟晚烟说着说着，情绪就有些失控了。眼眶里一阵发酸。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搅得生慌，而那些一直忍隐着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
可意外的是，面前穿着的凤袍女子，这冥域里高高在上的君主，却一句也没有反驳，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叫她捉摸不透。
她努力平复下情绪，恢复应有的冷静自持，“今日即便没有你在，我也不会出事。所以以后，也不需要你来插手。”
过了许久，阎幽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听不出喜怒：“说完了？”
孟晚烟微愣住，想到自己方才表现得竟有些任性的失态模样，咬了咬唇，撇开视线。
“好了，进去吧。”阎幽弯了弯唇，却带不起半分笑意，“今晚……不用给我送膳。”
轻声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了。
孟晚烟怔然看着她的身影隐匿进远处的漆黑夜色里。半晌，才走进门，慢慢合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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