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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中元妖月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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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休息了一日,阳添妤二人起身离开了客栈,朝着县的北门走去。
“天赐啊,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你是如何看到贾雍的魂魄的?”阳添妤走在阳天赐后面,他宽厚的背上那面明晃晃的黄铜镜照出自己和花子的轮廓。
阳天赐脚下的步字一滞,突然就立定不前了。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鞋尖,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轻风吹拂起他黑色的长袍,他站立在风中,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再次抬起头来,对阳添妤扯出了个淡淡的微笑,“因为我是……阴阳师。”
“阴阳师?”
“嗯。”
阳天赐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无父无母无人爱的……阴阳师。
他的笑容中带着点点苦涩,看的阳添妤眼睛一阵恍惚。
心,好像被一只手重重地扼制住了,阳添妤感觉双脚不自觉地就迈了出去,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挽起他的胳膊。
“我在,现在……以及将来,我一直在。”
阳天赐瞄了瞄一旁比他矮上许多的阳添妤,全天下只有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阳天赐不禁心下感到又好笑又感动。他眼睛静静地合上,心中感触颇多。
他是个极为煞气的人,小时候听养婆婆说,自己是桥下小湾里拾得来的,他不信。养婆说他双亲死了,他半信。后来养婆也死了,他自己在江湖里闯荡了十余年,与马为友,天为铺,地为盖,却又先后克死了几个对他忠义的兄弟,他信了,他是个不祥的人。
而今……再让他试一次吧,回归到久违的温暖,不需贪婪,只需要……
一次就够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啊……”
阳天赐抿了抿嘴,瞄了她两眼故意吊了吊她胃口,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因为我无聊啊。”
“……”
~~
“姐姐别生气了……哎,你走慢点……”
阳天赐看着阳添妤的背影,她闹脾气一样突然走的好快,他苦着脸在后面追着,心中却乐呵得不得了。
那日县令围抄她们二人,他本是凑个热闹混在百姓中,却不觉被这个女孩的勇气与灵兽的友谊所感触。若是灵兽不被抓,那女孩必定要囚服加身,被搜走身上所有东西,看她的衣着,应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怎会入闹市?结合着北面的长昔想想,一切就豁然开朗了。若是与中元节有联系,那么她的灵剑、符咒都会被官府拿走,恐是没那么容易再拿回了,但那灵兽如此信任她,虽然是孤注一掷,但确是……
它押对了。
阳天赐抬起头望着明媚的天空。十四年都身处在那个阴翳中,不过以后……应该会有什么不一样吧,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
~~
阳添妤停住了脚步,抬手挡着了刺目的阳光,她仰起头,嘴角微微勾起,眼前长昔两个洒脱的红色大字,镶嵌在铁框中,悬挂在两扇宏大的铁门之上。与上一个县城不同,长昔城里城外来往的人异常稀少,红字的城匾压在城门上让整座城显得更加诡异。
这长昔,不愧是被称为冥界之门,阴气至重之处。
“布鲁嗬~”
一只白色的纸鹤在阳添妤头顶上方盘旋了两圈,阳添妤识得,以前师父也是折了只纸鹤,在其眼珠点了赤朱,予它一口仙气,将事扼要地吐诉给纸鹤,它就会飞到那人的身边,就算路途再远,纸鹤也能将话带到万里之外。
纸鹤轻轻地停在阳添妤的掌心里,她将纸鹤放在耳边,出乎意料的,那只纸鹤一句话都没说。阳添妤诧异地拿下来看了看,才发现纸鹤的喉咙被一只簪子卡住了。
那只簪子用的是最上等的翡翠,通体纯色碧绿毫无瑕疵,簪子的尾部宛若尖刺,簪身狭隘细长,簪头一圈圈向里弯曲,细短的银色流苏静静垂下,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阳添妤随意地将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她使劲摇了摇那只纸鹤,那纸鹤还是闭口不言。
“姐姐何不拆了纸鹤一看?”阳天赐看着阳添妤一直在揉虐纸鹤,他总算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
阳添妤依言展开了纸鹤,果然一封信宛若金絮般地藏在里面,阳添妤瞥了一眼,心中一沉,拿着纸的手轻颤,这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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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不知一路可好,已否至长昔,长昔乃鬼君之地,必多加小心,谨记。
—— 凉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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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添妤揉了揉眼,没错,这字迹与那日无端多出来千遍经文上的字如出一辙,此等豪放霸气的笔锋,果然是凉师兄!
阳添妤没有察觉自己轻轻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个极浅极美的笑,虽然不知师兄是如何得知自己要抄经文的事,不过他可是在默默注意她?
将纸鹤塞进了前襟中,阳添妤又拿出怀中的白色瓷瓶,呆呆地望着。
距离人界中元节还有……
十天。
~~
街上的铺子早早打烊了,暮色似乎来的比平时早上许多,平日里来往的车马好像都绝迹了,商铺与百姓的家无不是大门紧闭,在这日,人们都是熄了烛,早就睡了。只剩下那棺材铺和灯笼铺中的人影被昏黄的烛光打在纸窗上,整条街显得格外冷清。
为了这一刻,阳添妤二人早早地在白日里补了眠,裹饱了腹,此时他们走在空荡的街上,待着鬼门大开之时。
“天赐呐,为何灯笼铺还未打烊?”
“上元节是人界的节日,家家放纸船点灯笼庆贺,而这中元节则是冥界的节日,人界自是也可点灯笼为冥界庆祝。”
阳添妤一阵汗颜,看样子百姓都是闭门早歇了,这会儿哪还有什么人为鬼庆祝?!
阳天赐突然沉下眼,“姐姐,待会若是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阳添妤稍稍愣了下,从小为追杀娘而来的妖魔比比皆是,她早就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了,鬼怪应该不会有多大差别吧。
“嗯。”想了想,还是应了一声。
悬在空中皎洁的月亮逐渐变成了妖艳的赤红色,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四周的气温如旧,只是街上彻底变成了漆黑一片,巷子里偶尔传出的呼呼风声吹起阳添妤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雾了,远处渐渐传出阵阵锣鼓声,雾中隐约可见一行车马大排场龙地有序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行着,一个将头发清爽挽起的年轻男子骑在马背上,他的胸口一朵红色的喜花,红色的喜服加身,迎亲的奴仆们也是身着红衣,迎亲队伍中一顶红色的轿子上,新娘抬起素手轻撩起红布帐的一角,看着沿途的风景。
阳天赐悄悄地分别在自己、阳添妤和花子身上下了隐身咒,马背上的新郎朝着她有礼地一笑,阳添妤也笑着回应了他。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新郎官驾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但走在他身后,其余的人,轿夫以及吹喇叭打锣夫都径直穿过他们的身体,继续朝前走去。
轻风吹起轿上新娘的红盖头,仅是一瞬间,风又停了,喜帕又重新遮住了新娘的脸。
阳添妤瞪大了双眼,久不能回神。
刚才红轿子穿过她的身体时,阳添妤清楚地看到了新娘的脸……
没有五官,恍若一张白纸般光秃秃的脸。
阳添妤被吓得有点发愣,阳天赐慌忙从一旁捂住了阳添妤的嘴。
那支迎亲的队伍渐渐消失在浓雾中,阳添妤捂着突然加速剧烈跳动的心脏,甚是难受。
“那个新郎官,今晚就会死了。”
阳添妤大吃一惊,“为何?”
“他虽然是人,但他被鬼看上了。但凡被鬼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此劫的,这就是……姻(阴)亲。”
心中仿佛被什么给堵了,刚才马背上那个朝着她微笑的男子,今夜就是他的死期了吗?
阴风阵阵,那轮皎月此刻已变成了一轮红色的妖满月,风轻星疏,街上依旧安静的很,此刻就连那棺材铺也闭门歇业了,那顶鬼轿消失了才没一会,许多鬼怪如同蜂拥般地现身在阳添妤一行人的面前,醉倒在地打嗝的老汉、无头的剑客、八角的九尾狐……阳添妤捏紧了碧水剑,两人一兽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阳天赐双手交叠在胸前,嘴中默念了显现咒,一行人逐渐显现在鬼怪的面前。
仿佛是很讶异此时居然还会有人在这大街上走,众鬼们看到他们后,纷纷露出玩味的神色,它们逐渐向二人逼近。阳天赐举起身后背着的大铜镜,黄色的镜子里逐渐浮现了一个个身影,霎时朝着众鬼射出了一道金光,众鬼看见刺目的闪光赶紧闭上了眼睛,金光散去,它们眼前的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那!”
“这里!”
他们三人兵分两路分别朝着街的东面和北面跑去,阳添妤和花子结伴向东,阳天赐单独一人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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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拐八拐之中,阳添妤跑到了个染坊的死胡同中,四周挂满了刚漂染好的彩带随着一阵阵阴风飘起,煞是好看。
寂静的染坊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阳添妤回过头,看见一只嘴巴超大、像猴子一样的鬼正趴在地上疯狂地朝着她们的方向迅速爬行着,它的前肢没动,两条后腿不断地蹬着地面前行。它嘴里黑乎乎的一片,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群鬼。
阳添妤一阵汗颜,完了!没路了!
“它死前本是一个卖艺老头名下的杂耍猴,曾经名声大噪在外,不想它暮年风瘫了,前肢双双麻痹,天天吵叫着。它的主人嫌弃它再无利用价值,就剪了它的嘴,拔了它的舌头,将它弃置在无人的山谷中,它憋着一口怨气就死去了,成了恶鬼。”花子在阳添妤的耳边小声道。
“花子,你是如何知晓的?”阳添妤惊讶道。
花子没有回话,继续道,“每个鬼都有它的故事与弱点,找到它死前最后的怨气所在,就能将其击败。”
花子话音刚落,那只鬼猴就向阳添妤攻上来了,它的嘴里呵出了一口黑色的浓烟,阳添妤将碧水剑横起,嘴中念起了咒,摇晃着御上了碧水,阳添妤飞到了那鬼猴的上方,足尖使劲踩了一下碧水的剑刃,跳下了碧水。
鬼猴抬起头看向阳添妤,她收回碧水剑,在空中俯冲着朝着鬼猴的嘴巴刺了下去。
鬼猴子翻着白眼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阳添妤掏出小瓷瓶,掀开了塞子,那鬼猴的身体就像被风拉扯着一般收进了瓶中。
阳添妤看着手中的瓷瓶出神,耳边传来花子压抑的叫呼声,“啊——呆子,快……”
阳添妤朝着花子的方向看去,花子正咬着一只六尺尾的猫咪的耳朵,和它推推搡搡。
“咳咳……”强忍着笑意,阳添妤也将那只猫的魂魄收进了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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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一个鬼魂收入瓶后,阳添妤转过身,碰巧看到阳天赐正笑着向她走来。
“你没事吧?”这些鬼个个道行不浅,她有花子相伴还能应付得过去,在刚才的打斗中,其实她不担心自己,她一直很担心天赐那边的情况。
“姐姐好厉害哦,我都看见了,嘻嘻……”天赐露出了个邪魅的笑,看得阳添妤微微出神。
“你……?”
天赐点点头,“那当然。”
阳添妤欣喜地御剑飞到街的上方,那些刚才向天赐方向追去的鬼,个个脸上都贴着符咒,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阳添妤将它们的魂魄一一收入到瓷瓶里,降落到地上。
“姐姐,瓶子里有多少只了?”
“九十六。”
“呃……我们再等等吧,月中赤色还未散去。”
天赐的话音刚落下,远处就逐渐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影子,男子穿着白衣清新俊秀,女子一袭粉袖娇小可人,他们径直走到花子的身边。
“扑通。”
阳添妤睁大了双眼,就见那双人向花子跪下了。
“拜见恩人。”二人抱拳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敬道。
“……?”花子也先是一愣,过了许久才恍觉过来。
“你们是……柴骥和宝铃?”
那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自从上次冥兽大人将我等二人送回人界,自己却被罚至人界,我等一直在人界找机会向您道谢和道歉。月初,我等得知大人正在寻百鬼,甘愿奉上薄命。”
“住口!那日我帮你们回轮是为何?而今你们又要再次白白放弃生命?我不允许你们糟蹋自己!”
“我等对大人之心不二,还请大人收下!”那双人还是双手抱拳,挺直了上身,朝跪在花子的面前。
“你们!!”花子一下语噎。
名唤宝铃的女子不停耸动着肩,突然她的嘴中吐出了一口血,她紧抓着柴骥的右手,慢慢地向后倒去。
柴骥赶紧接住了宝铃瘦弱的身体,一行黑血也沿着他的嘴角流下。
断断续续,黏黏连连,如同碎珠。
花子怒吼,“你们做了什么?”
柴骥哑着声,“大人,你们一入长昔,我们就一直悄悄跟着你们,今日月满之时,我们饮了鸩酒……能回报大人,我们已经心满意足,我与宝铃此生无缘,只盼下个轮回,再逢……”
柴骥温柔地看着怀中宝铃姣好的面容,安静地闭上了眼。
花子黑着脸看着两缕弘烟从他们二人的身体中飘出,柴骥对阳添妤礼貌地点了点头,二人朝着她手中的白瓷瓶飘了去。
四境浮动着悲怆,气氛无限压抑,没有人音,恍若天绝。
街的某个阴暗处,一双眼一直嘲讽地目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火红的发以及半露在空气中的□□仿佛要融进这个夜。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