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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灵柩前忏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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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雍,曾经叱咤大鸾王都八方米行,控了米价,就连国主都不敢怠慢,身缠万贯可谓是富可敌国。而如今,贾府却是一片萧条,府邸重门大开,只留得两三前去悼念的人,庭院中的菊花正怒放,给死气沉沉的庭院稍稍加添了些生气。贾府的下人都行色匆匆,乖乖闭着嘴,唯恐沾了晦气。
阳添妤二人跨过了门槛,灵堂内四处飞舞着纸钱焚烧后的尸体,整座堂被黑烟笼罩着。一个暗红色的梨花木灵柩摆在堂的中央,贾夫人头戴白花,身披白褂,跪在地上烧着纸钱,黑烟飘进她的眼,些许泪水沿着眼眶流下。她抬起了袖子擦了擦,强睁起一双又红又肿的眼,重新烧起纸钱。夫人旁边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一声不吭但难掩满脸的哀伤,眼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都是许久未合眼了。桌上的蜡烛烛光明晃,鼎中的高香燃尽又被下人换上,风吹进高堂,吹落了香灰,却吹不走人们的悲伤。
“有客到——”
“一鞠躬——”
“二鞠躬——”
阳添妤走到灵柩边,三拜棺木。抬起眼,贾雍安静地躺着,胸口三道深深的爪痕,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刀疤。面对着那张在林子里见过的面孔,她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家属谢礼——”
贾夫人跪在地上,阳添妤和她相对一拜,起身时望进贾夫人的一双眼,那里仿佛两潭死水,没有丝毫生机。几丝白发探露在白布外头,十指因为长时间捏着纸钱已经皱了起来,毫无贵气可言。
儿未娶,不惑之年就丧了夫,日后只能对着百座金山叹息了。
堂中空气压抑无比,实在不忍看到他们如此难过,阳添妤俯下身在贾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贾夫人听完后猛地抬起了头,对上阳添妤的眼,阳添妤朝她点了点头,贾夫人方才一湖死水的双眼中亮出了点点金光,她支起了臃肿的身子猛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抓住了阳添妤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声音中满是哽咽,“谢……谢姑娘……”双脚一抖眼看就要向一旁倒下去。跪在她身旁的男子没听到阳添妤的轻语,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娘亲,不解为何娘亲会如此失礼。
阳添妤赶紧扶住了贾夫人,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她环顾了灵堂的四周,只有些许个丫鬟和一个穿着黑色锦衣的男子。
那男子锦衣绣服加身,腰上缠着白布条,沧桑的脸上写满了落寞。阳添妤认得他,是刚才那个迎客的男子。
“你可是贾福?”黑衣的少年上前询问到。
“正是在下。”贾福恭敬地作了一揖。
“堂外便话。”少年朝着阳添妤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背过身朝着堂外走去。
贾福眯起了眼,少年背着的那面明晃晃的古铜镜倒映出他极不自在的脸,虽然不知那少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尾在他们之后,出了堂。
“娘,刚才那位姑娘对你说了什么?”贾弗将娘亲扶到了座上,到了杯茶,轻敲着她的背。
那日从衙门领回了爹的遗体,娘就疯了一样的不吃不喝烧纸钱,甚至哭干了泪,熏黑了双眼。
“她刚才说……”贾夫人眼神涣散,不知为何,心中的悲伤好像……少了些许。
“我已目见你夫君,他故安好,遵我等之言,已入了轮回,待我等拿下真凶,还你夫君公道,你再悲伤亦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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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我来所谓何事。”
“不知你……和府老爷关系如何?”
一听到贾雍的名字,贾福下意识地往旁边瞄了瞄。“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我与老爷关系甚好,二十年挚交,二十年共理,总算让米行发扬兴旺,这些,四面街邻可都是有目共睹。不知他是得罪了什么人,最后落下个弃尸荒野的下场,我也很是难过。”
“不知你是否喜好花草?”
贾福低下了头,“不喜。”
少年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贾福的黑布鞋,“我要问的就这些,多谢相告,人死不能往生,还请你们循旧。”
阳添妤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贾福冷笑出了声。
“爱花草的人,死了啊。”
贾福走到一簇菊花旁,抬起了脚,使劲踩了下去。
总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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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老远跑这一趟,就为了问这两个问题?”阳添妤疑惑地看着着他。
“是啊。”
“你听着,我要救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明日午时便是最后期限,人命关天,我没有时间耗下去了。若非得已,就是硬闯衙门的牢房我也要把它救出来!!”阳添妤总算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少年支起了下巴,不紧不慢地问,“刚才我问贾福的时候,他的小动作你可看到?”
“他往旁边瞄了瞄,下意识地缩紧了双臂,还有……”
“他看了他的鞋!”
少年点了点头,“这种潮湿的天,那满院竟放的菊,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阳添妤皱了皱眉。
少年轻敲了下阳添妤的脑袋,“那么笨,没我,你还怎么救人。这些菊肯定是被人移过来的!贾福不喜欢花草,而且土里面有麝香的味道。定是贾福移花时沾上的土,在院子里栽完了花又去了他儿子的药铺。麝香这种东西,可以入药亦可以做香包,因其气特,能久不散。”
“那他身上的爪印?”
少年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个嘛……明日你就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以后我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阳添妤仰着头瞪着比她还高出些许的黑衣少年。
跟就跟吧!
谁叫她现在有求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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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阳添妤抄起了鼓槌,死命地敲着鼓。
“谁谁谁啊这是!!”
“我要找你们县令!”
~~
公堂上,人头攒动,百姓各各探出了头想一探悬案究竟,七嘴八舌地说着。县令惊堂木一拍,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胆刁民,三日前被本府拿下,却死活不认罪,本府心宽命你三日找出真凶,你可认?”
“大人句句属实,而且民女已经找到了真凶。”
“哦?你说来听听,是谁杀了贾雍。”
“贾府的管家——贾福。”
阳添妤话音刚落下,堂外百姓就发出阵阵哄然大笑,就连县令都笑的胡子乱颤。锋利的声音像剑一样从身前背后刺向她。
“咳咳……”县令的脸涨得通红,碍于堂规,还是一拍惊堂木,“肃静!”
“来呀!将贾福以及狱中妖兽带上。”
贾福虔诚地跪在县令面前,不久花子也被狱卒带了上来。
阳添妤跪在堂上,转过头看到花子落魄的样子,心中一凛,随即汹涌而来的,是无尽的心痛。
花子的脖子上套着枷锁,银色的翅膀变得脏兮兮的,颈上一圈彩色的鬃毛毫无光泽。它抬起头见着了阳添妤,小嘴一瘪,眼中隐约闪烁起泪光。
“说吧,你的证据。”
花子,你受苦了。
阳添妤强压下了心中的苦涩,镇定地走到贾福面前,从袖中拿出了那把褐色的绣线,“贾福,你认识这个吧,这可是你袍上的绣线。国主曾赏赐给贾老爷两匹领邦贡布,外人定是没有的,贾老爷将其中一匹布赠给了你,事发当日老爷可是一身素白,为什么这个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贾福无害地笑了,“老爷与我关系甚好,这绣线自我袍上也不错,但这些就能断罪是我吗?可有人目睹我用什么杀了老爷?何凭你一介妖女胡说八道将祸加害于我?”
阳添妤一下子语噎。
“贾府管家——贾雍,事发前日你曾被贾老爷叫去午芙山移菊,天生不喜花草的你那日糟蹋了几朵上好的菊,但没想短菊下的湿土黏在了你的鞋底。”少年接下阳添妤的话。
“从午芙山回来后,你就直接去了你儿家的药铺帮忙,隔日清早你以交代账事为由,将贾雍约在碧蛾岭将其杀害。”
身后的百姓无不咋舌,贾福一向对贾雍忠心耿耿,是人尽皆知的佳话,从二十年前贫困潦倒,到二十年后富可敌国,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对方。
“你胡说,那你说我用什么杀他?!你说啊!!”贾福情绪激动,站起身就要扑向少年。
阳添妤右手伸进襟中,正准备用符咒定住贾福,两旁的官兵倒也识相,抢她一步将贾福按倒在地。
“放肆!公堂之上,你想干什么?!”县令见贾福不正常的情绪波动,重拍一下惊堂木,却微微皱起了眉。
“为掩人耳目,让自己逃过嫌疑,你剥了虎爪,将其掏空,故意做出老爷被猛兽杀害的假象,在贾雍查帐之时,乘其不备,利用虎爪,将其杀之,而且你害怕他不死,抽出你随身的刀,割破了贾老爷的喉管,老爷身上四寸深的爪伤固然也是他死亡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致命的,恐怕是老爷喉管破裂,无法呼吸……在座的各位都可以想象一下,当时贾老爷是如何痛苦地死去的。”
在座哗然,贾福震惊地倒退了一步,嘴中不知道在低喃些什么,“不是的,不是我……”
“是这个妖女叫这妖兽杀的,不是我!!”
“到了如今你还不承认,贾雍,那把刀是你用来上山砍药材的吧,怕是你对自己太有信心,那日杀了贾雍之后就随便收了回去,你……”
“啊……啊——”贾福最后的底线终于被击溃,他仰起了头,悲伤地喊叫着。
贾福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别说了,别说了!!!都怪他,枉我辅佐他二十年不离不弃,最后仅落得一个管家之名,半月前,他笑着叫我回乡孝敬老娘,笑话——简直是笑话!!他想让我自己走?这二十年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我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是凭什么!!”
“呜呜……花子,没事了,没事了……”阳添妤抱紧了花子,心中止不住的酸。
“贾雍,你就在狱中好好思过反省吧。”
县令一拍惊堂木,两旁的卒兵们长呼威武,案落。
“等等……”贾雍冷静着道。
“不枉我们相处二十载,今晨他出殡,大人,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向县外走去,贾弗的下巴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青色胡渣,贾夫人神色哀伤地一直盯着马车拉着的木棺,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一步一挪。
黄色纸钱飞舞在漫山遍野,好像在诚敬地为逝者吊唁。
“且慢!”
一个坚定的声音突然响彻在山旷之中,阻止了队伍前进的步伐。队伍中的人纷纷回过身,望向声音的源头。
贾福艰难地走到队伍的最前,停在棺木的一旁,他的手覆上梨花的棺,颤抖着将棺盖掀开的那一瞬间,泪水决了堤,划过他沧桑的脸,滴在棺内贾雍的手上。
贾雍安静地躺在那,那三道爪印已经被他身上的寿衣盖住了。
“好走……”贾福穿着杀老爷时的褐袍,袖上一朵绝色的牡丹花,花蕊处空出了一片,俨然是脱了线。
他跪倒在地上,风吹起黄沙,漫了他一身。欢笑、泪水囊括了过去所有相处的岁月,最后终是归于一个……
悔。
“福伯……”贾弗走上前,眉头深深地陷了进去,脸上满是悲怆。
“我爹不是那个意思,一月前,爹听你乡来讯,你娘病危,时日已经不多了……又不想你伤心过度做什么傻事,所以想你归乡照亲……”
~~
时辰已过,队伍又重新出发了,贾福依旧跪倒在地上,朝着队伍前行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耳边回响着贾弗走前说的话,县令的手从他背后覆上了他的肩,“贾福,走吧。”
“啊——!!!”贾福彻底奔溃。
“福伯,我们不怪你,我想我爹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我会替你照顾你娘,送她百安,也会替你向县令求情,等你出来,再回贾府做管家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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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
“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花子,花子,这次能救你出来,他出了很大力哦,他叫……………?……咱们干杯!”
“这就是你要救的人?”少年指着眼前狼吞虎咽的花子。
“嗯。”
花子瞥了阳添妤一眼,“你再不来,我要喷火烧牢房了。”
“……”
“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啊?我无父无母,至今孤身一人,我……”
阳添妤低下了眼,又是一个……孤儿吗?
“好。”阳添妤还是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
“我……无名无姓……江湖中人都叫我夜”
面向黑暗的男孩?阳添妤悄悄打量着他,可是看样子他应该比自己小……
阳添妤止不住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大男孩了,至少她从小有爹爱。而他,究竟是如何在险恶的江湖中挣扎着成长起来的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给你取个名吧,我叫阳添妤,以后你就叫……阳……天赐怎么样?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弟弟了!”想起那天他从天而降,压在她身上不走就好笑。
我会保护你,给你亲人的温暖,一定。
阳添妤心中暗暗发誓。
“天赐……天赐……”少年闭上了双眼,不断低喃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