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CHAPTER 72.时光密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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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台湾回来后，我和迹部宛如在冥冥中达成了共识，再也没有联络过彼此。
迹部已经不常来学校了，我却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越过走廊和天井，看向教学楼另一侧的教室。我知道，迹部的位置也靠着窗，以前我总想象着他以手支颐，将慵懒的目光隔空投向我。我们的视线将在半空中交汇，像是破解了神秘暗号般，惊起一阵甜蜜的战栗。
我忽然惊觉，那方隔在我们之间的天井竟是那么宽，那条走廊竟是那么长。
故事开始时，我与他的交集仅限于那间花房般的学生会办公室。那块四方的空间，宛如一块迦南美地，将我过去三年的记忆封存于此。时至今日，属于我和迹部的舞台已然落幕，被应许的记忆却永不会褪色。
自动铅笔在桌边滚了两圈，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坐在前桌的麻吕弯腰替我捡起，转身递还给我时，她在我眼前生生地打了个喷嚏。
“把窗户关上吧。”她嘟哝了一句。
我向右侧倾斜身体，伸长手臂，用手指的力量将窗户合上。
摩挲着被玻璃沾染凉意的指尖，我喃喃道，“好冷了呀。”
麻吕将笔杆抵在下巴上解着函数题，毫无灵魂地附和道，“是呀。”
“夏天真的结束了。”
前座的女生没有再回我。
我微微一笑，在英语阅读的重点句下划上横线。
*
被学习和考试充斥的高三生活乏善可陈，青春的尾巴被拆解成冰冷的齿轮，做着机械且单一的重复运动。
将精力从兵荒马乱的恋爱和家庭关系中抽离出来，我终于惊觉老师们对曾经的我抱有多么沉痛的惋惜之情。
去办公室找椎名老师领模考的英语试卷时，那个曾在走廊上与我语重心长谈人生谈理想的中年男人敲着卷面上9字开头的分数，长叹口气。
“所以说，你之前是压根没在学习吗？”
我自知理亏，只能摸摸鼻子，憨笑两声。
“要不是因为你前两年偏科严重导致GPA惨淡，凭你现在的成绩，学校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一个帝大推荐名额。”
我假装卖乖，笑呵呵的道，“既然我现在这么优秀，老师就通融通融，让学校再揉个名额给我？”
“就你嘴贫。”
椎名老师好笑地瞥我一眼，将粗略浏览了一遍的试卷递给我，又重新提起半年前与我交谈过的话题。
“我早就说过，东京大学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目标。”
我将试卷折了一折，连连称是。
“怎么样，都这个节骨眼了，目标志愿校应该确定了吧？”
“嗯。”
“说来听听？”
“北海道大学。”
椎名老师沉默了两秒，有些怪异地打量我。
“北大多好呀，老师你怕不是有地域歧视吧？”
“不是。”椎名老师斟酌着措辞，缓声说道，“以你现在的水平，显然有许多更好的选择。更何况，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大多不想往这些偏僻的方向跑吧。”
“看来老师对我有误解哦。”
这场命题严肃的谈话被我以打哈哈的姿态虎头蛇尾地终结，合上办公室的趟门，我取出手机，给仁王的SNS发了一条消息：
『救命，在老师眼里我竟然是个稳录东大的大神，这世界太恐怖了。』
直到我前脚走进教室，会话气泡后的“未读”才变成“已读”。他发来一个头顶黑线浑身战栗的兔子表情，接着追加道：
『你可是二条市场小分队的骨干成员啊，要坚定！』
我沉默了两秒。
『拜托，这什么狗屁小分队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吧。』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已读”的字样便跳了出来，想必他也正在立海大的教室里盯着手机看。又等了半分钟，见他没有回话，我便关上屏幕收起手机，被麻吕拉进新一轮的题海战役。
*
事实上，一周前，有两个人把奔波于冰帝和课后塾之间的我从百忙之中约了出来。
一个是特地乘电车从横滨跑来冰帝门口的仁王雅治。说来奇怪，到了临考的关键学期，他在学习上反倒怠惰了下来，不再一个劲给我推荐习题册和模拟卷，也不再纠结于一道数学压轴题的最优解。当然，我毫不怀疑他已经把考纲内一切可能出现的题型都攻略过了。
他穿着立海大的藏青色制服，青白相间的领带系得有些潦草。一头银白的发打眼得很，不时折射出蓝色的偏光。他很高，也很瘦，玩世不恭的神情落在骨骼分明的脸上，颇像个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年。
异校的美少年往往更具吸引力，从校门走出的女孩们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着他。也有眼尖者认出他立海大网球部正选的身份，壮起胆子上前与他搭讪。
眼看缠上他的女孩越来越多，我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作壁上观。好不容易等他以“我不喜欢异性”为由虎口逃生，我一边安抚着自己被硬生生笑痛的肚子，一边将他领进一家街口的快餐店。
我从书包里取出文具袋和草稿纸，一本正经地等待受教。见状，少年愣愣地眨了下那双狐狸般的碧眼，薄薄的嘴角扬起，“噗哩”一声。
他从我的笔袋里取出一支自动铅笔，摁下铅芯，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堆细碎的短线，又写了两个相互咬合的3。
我一脸懵，“这些线是啥？”
“雪。”
“怎么看都是雨好不好。”我不由翻了个白眼，“那这两个3呢？”
仁王一噎，“……那是一条鱼。”
我沉默了两秒。
仁王用笔尖戳着纸面，语气愉悦地说，“众所周知，北海道有很多雪，海鲜也很便宜。真好，真想去二条市场吃蟹吃到撑啊……对了，听说二条市场附近还有一家人气荞麦面店铺，节假日都要排队的那种。我很好奇，荞麦面究竟能做出什么花样？”
我惊讶地瞅着他，“你话好多哦，仁王君。”
“哦？”
“高冷学霸的人设要崩了喂。”
仁王眉角一塌，“高冷？”
我点点头。
“……你说我？”
我又点点头。
我与他对视三秒，结果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有几道凉飕飕的视线劈向后背，我转头一看，四个穿着冰帝制服的女孩围坐在一张方桌边，对着坐在落地窗前长条桌旁的我和仁王指指点点。我将旋转椅转了个直角，手肘撑在桌角，下巴落在掌心中，好整以暇地与她们对视。过了三秒，她们相视一眼，竟纷纷仓皇地将头垂了下去。
我不认识她们，她们却认识我。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迹部景吾的女朋友。
换作三年前的我，可能早就端起一杯可乐泼在她们脸上了。如今的我心中却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仁王君，你知道的吧。”我挑起眉，语气轻快地说，“两年前，我是因为校园暴力事件被立海大开除的。”
仁王故作惊讶地“诶”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耸耸肩，弯起眉眼笑起来，“事到如今，当初抢走我男朋友的那个女孩子，我连她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
忍足约我的那天，东京又落了一场灰蒙蒙的细雨。
那是一通意料之外的来电，“忍足侑士”四个字在屏幕上欢快地跳跃，我虚起眼，目光细细地描摹着汉字的笔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收到周末会面的邀请，确认自己能在学习塾开课前匀出两小时的空闲，我稍稍犹豫了片刻，最终曼声答应了他。
我们约在惠比寿站东口见面，我穿了一身朴素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罩了件牛仔外套，脸上只打了粉底描了眉毛，口红是浅浅的奶茶色。他依旧到得比我早，穿着宽松的白色圆领毛衣和深蓝色牛仔裤，他将头发剪短了一些，发尾修得很碎。比起我记忆中的样子，他似乎瘦了不少，迎着站外的雨幕而立，像一颗沉默又挺拔的水杉。
“哟。”
听见我的一声唤，他缓缓转过身来。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浮现出温和优雅的笑意。
他抬起手臂，宽松的袖口垂落下来，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手腕。
“好久不见，真言。”
依旧是磁性低沉的声音，依旧是潇洒暧昧的关西腔。
没有尴尬，也没有心动，我捏着单肩包细长的背带，眼眶却有些湿了。
我们从东口出站，一路北行，在惠比寿站前的十字路口右转，又在涉谷桥的十字路口转向明治大街。他在我们二人头顶撑开一柄黑色的雨伞，伞面向我倾斜下来，我抬起头，只能看见银色的伞骨和乌黑的顶棚。
曾几何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并肩走在东京深秋的雨幕中。我们穿过一个个繁忙有序的十字路口，破开冰凉又恼人的水汽，眼角眉俏落着纯粹且直白的笑意。回忆中的画面总是蒙着美好的柔焦，万物都做着笨拙的慢动作，沉浮于脑海的碎片已然沦为文艺作品的镜头语言。
说来奇怪，我并不是念旧的人，此刻却自私地希望有人能替我将那些冗长乏味的记忆定格下来。最近的我有些健忘了，那些在某个当下响彻心扉的爱意和憎意，好像一缕烟，又好像一片云，被时光河床拔地而起的大风驱逐出境，再难捕捉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我与忍足漫无目的地走在东京的街头，像两个无处归依的魂灵。他是个体贴的人，不会贸然戳穿我悄然藏起的心事，他也明白，我们再也不是当初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我们之间的话题寥寥无几，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沉默。
像任何一个应届毕业生那样，他问起我心仪的大学，我没有隐瞒，十分坦然地告诉了他。
忍足没有惊讶，钴蓝色的眼底甚至流露出释然和欢欣。
他说，“恭喜你。”
我故意装傻，“恭喜我什么？”
“你能走出这里，我很开心。”
我步伐一顿。
走出两步的忍足发现我仍驻足在原地，忙伸长手臂，将伞移了过来。他替我撑着伞，自己却没有走进来，而是沉默着站在雨里，任冰凉的水汽侵染发梢和衣料。
我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哑了。
“真讽刺啊。”
“什么？”
“到头来，唯一能明白我想要什么的人，竟然还是你。”
潮湿的发丝乖顺地贴在额角，他的眼睛像是两块蒙尘的玻璃，落在深深的眼窝中。因清瘦而显得更加分明的面部骨骼在他漂亮的脸上落了太多阴影，神色已然看不分明。
过了很久，他沉声说了一句抱歉。
彼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忍足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不愿意回应我，在面对我时，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沉默。
这一刻的我却忽然懂了。
他抬起眼看我，钴蓝色的眼底有半分难过和半分愧疚。他说，“那时的我不够成熟，太过执拗。事实证明，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他又说，“真言，你真的很优秀。”
我虚起眼睛，微微低下头。我以为自己会哭，眼眶却一片干涸。于是，我深吸口气，握住伞柄向他走近，将倾斜的伞面重新扶正。我和他各据伞下的一方，如同站上了一只重归平衡的天平。
“我们永远在年轻着，也永远在幼稚着。”
隔着咫尺近的距离注视他硬玻璃般的眼睛，我笑起来。
“在每个自以为成熟的当下回头看，总能找到一个幼稚的自己，这就是我们成长的证据。”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CHAPTER 72.时光密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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