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 将》阿弥野

22、心萧索

　　自从栊月夜离开益州，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大病一场，若不是孝恒一路上悉心照料，只怕那时就已病丧途中。
　　这一路的照料，倒是着实增进了他和孝恒的友谊，回到长安之后，他就在太子的别馆住下，但太子李显本不是个好男色的人，自从得了母亲的默许和栊月夜居于别馆，很多时候反而会回东宫与妻妾相聚，只是时不时会和弟弟李旦来与栊月夜共度一宵，或者一起喝喝酒，唱唱歌，看栊月夜跳跳舞。
　　三个人的关系倒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
　　反而孝恒倒经常来看望他，时常还会带一些舞蹈资料来给他参考。栊月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舞蹈上，时间一长，竟一扫从前在旋舞台时的妖娆风流，变得沉静内敛。
　　只是时间越长，心中的孤寂伤痛就越重。
　　思念如那斩不断的水。
　　那个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是那么的情不自禁，无法以理智控制。
　　可是爱情已被自已亲手掐断，那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才好？
　　那一天，当他看到孝逸上表祝贺太子登基的奏折，竟当堂落泪，他在梦想中等待，他以为孝逸会回来，可是孝逸却没有回来。
　　登基大典上的一舞倾国，有谁知道他那融入生命和灵魂的舞蹈是跳给孝逸看的，只可惜那不过是想像中的相对。
　　想像中只有他心爱的神武坐在那王座之上，看深爱的人独舞倾国。
　　倾什么国？栊月夜要的是孝逸那倾心一笑。
　　可现实只是那落寞的午夜，那大雨纷纷的午夜，栊月夜跪地哭泣的孤寂和痛悔。
　　为了避开他，新皇的登基大典孝逸竟也不来。
　　“栊月夜，起来，这么大的雨会把身体淋坏的。栊月夜。”孝恒跑过来拉起他。
　　栊月夜哀哀地看着孝恒，抚着自己的心凄切地说：“孝恒，我这里，我这里要沉下去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明天的太阳。我好想他，我该怎么办啦，孝恒。”
　　“栊月夜。”孝恒又能如何，这种事他又怎么帮得了。
　　“孝恒，你要了我好不好？孝恒，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孝恒，你要了我好不好？”
　　“栊月夜。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你要我如何帮你？栊月夜，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是个男人啊，你何苦要如此做贱自己？你就忘了神武吧。”
　　“我想忘啊，可是这个天惩罚我，总是让我记起啊，我也不想永远活在痛苦里。我当初不就是为了少受点苦才从神武身边逃开的吗，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神武，孝恒，你救救我吧，求求你啦。”
　　滂沱大雨之中，栊月夜紧紧抱住孝恒的双腿放声痛哭。
　　孝恒那时也正陷入父王逼婚，要与心上人分离的非常时期，看着栊月夜悲苦不能自制，亦是悲从中来，不由得就着那滂沱大雨放肆哭泣，把那心中的委屈彻底发泄一回。
　　“孝恒。”
　　“栊月夜。”
　　大雨中传来少武急切的呼喊。由远至近。
　　少武来到二人面前，竟将二人一左一右挟回家中。
　　回到家中，他立刻命人煮了热水给二人泡澡，又煲了姜汤亲自端来给二人喝。
　　“你们两也太不像话了，太子登基的大喜日子却悲伤大哭，若是被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大臣们知道了，你们俩还有命在吗？”
　　孝恒叹息一声无语。
　　栊月夜却惨然一笑：“要能死就好了。”
　　“那你可以自杀，可是不要拉着孝恒做垫被。”
　　“可是我又不甘心，我老是想着要是我死了，岂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神武了，一想到再也不能思念神武，再也不能见到神武，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哀伤好哀伤。”
　　“你啊，就是自作孽。”
　　孝恒突然抬起头看着栊月夜道：“栊月夜，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可以吗？”
　　啊？栊月夜一愣。
　　“少武，我也想看看你的身体。”孝恒又对少武说。
　　少武一笑：“那你呢。”
　　孝恒精赤着身体跃出水面，直直的站在地上。少武也二话不说把衣服脱光，站在栊月夜面前的是二具高大健美，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的练武之人特有的刚健之躯。
　　栊月夜默默看着，看着，缓缓站起来，跨出浴桶。
　　栊月夜的身材如二人一般修长，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但是却给人一种柔韧弱骨的感觉。
　　孝恒看着栊月夜缓缓道：“栊月夜，你看，我们三个人皆是一模一样的男人体，可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却是如此的不同。只是这不同之中却有着相同的凄苦，栊月夜，从前的我不能明白你和神武的感情，如今自己深陷情海才知道爱的苦。可是栊月夜，孝恒始终觉得情海再苦，终不过是儿女情长。男儿汉始终还是要在家国大事上有所做为。栊月夜，你爱的是神武，可是万不可就此便认为自己是个女儿家，你和我，和少武一样是男人啊。做男人的，当流血不流泪，断不可做那女儿家委婉饮泣，吐血望夫的蠢事。”
　　少武感慨地看了孝恒一眼，心知孝恒已下定决心要为了家国大事舍弃真爱了。
　　栊月夜静静地看着少武和孝恒的身体，在静静的凝视当中，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很感激孝恒，孝恒这样做实在是用心良苦。
　　是啊，同样的男人体，又有谁比谁更高贵，更幸福呢，自己又何必那么自虐自残呢？
　　只可惜人和人之间外表的相同却完全不能掩盖内在的不同。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己不同于旁人的特质，这就是孝恒之所以是孝恒，少武之所以是少武的原因。
　　不必自残自虐的栊月夜却中了更深的毒——
　　对孝逸无止境的思念便是那更致命的毒啊。
　　这种毒更深更重的伤了栊月夜的心，伤了栊月夜的体，只不过他已是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独闯重华殿，质问武则天为何无过而贬孝逸；所以他才会在重华殿外面对武承嗣的嘲笑时毫不犹豫的刺了对方一刀。
　　虽然换来了的是廷杖一百，但是他的心是安慰的。
　　所以他才会在得知雷州发生疫症时，不顾皇帝的震怒赶到雷州阻止孝逸到儋州上任。
　　所以他才会在武承嗣死后赶到边关守护孝逸。
　　虽然这令到他回长安之后换来的是比从前更重的责罚，但是他的心依然是欢喜的。
　　只是他的身体日渐差了。
　　栊月夜自觉时日无多，不想带着悔恨，遗憾离开这个人世间。
　　可是孝逸不再理他，他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想孝逸应该会去那个地方。
　　孝逸终究还是要离开长安了，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带着阿保六子去拜祭武承嗣。
　　孝逸跪在武承嗣的坟前，静静看着墓碑上武承嗣三个大字，深深地叩首。
　　“神武。”
　　栊月夜出现在他的身后。
　　阿保六子齐齐转头盯着栊月夜，眼中皆露出愤怒之色。
　　孝逸站起身轻轻对六子说：“你们且先下去，我有话与先生说。”
　　六子忿忿而下。
　　“神武。”
　　“先生还死心不息吗？”孝逸直视栊月夜问。
　　“但求神武能原谅月夜。”
　　孝逸冷冷地说：“是吗？是不是神武原谅了先生，先生就不再打扰神武？”
　　栊月夜脸色惨白，但还是点点头。
　　“好，神武原谅先生，请先生回宫去吧。”
　　栊月夜身子颤了一下，凄然一笑问：“神武，月夜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孝逸不语。
　　栊月夜把目光望向武承嗣的坟缓缓道：“在神武心里，挂的念的爱的可是他吗？”
　　孝逸听得此言，忽厉厉而笑：“栊月夜，栊月夜，你倒真是庸人自扰，武承嗣与你何干，你竟出此蠢语，神武心里挂的念的爱的是谁又与你何干？莫非你还心存侥幸，希望神武没有爱上这黄土垅中的白骨，希望将来还有机会与神武旧情复燃？”
　　栊月夜把心一横大声道：“不错，栊栊月夜确曾如此想。”
　　“哈哈哈。”孝逸悲怆而笑，厉声道：“栊月夜，栊月夜，若在武承嗣生前神武曾经对他表白过心迹，或许你我之间还有一丝机会旧情复炽。”
　　栊月夜手足皆颤浑身发冷，绝望地踉跄而去。
　　死去的人永远凝固在生人的心中，生人如何争得过？
　　十里长亭外，少武送别孝逸，正要回转，却见远处，镜子打马而来。
　　孝逸催马上前：“镜子，你不用送了。”
　　镜子却不答话，凤眼含怒，扬起马鞭用力抽了孝逸一鞭。
　　“镜子。”孝逸一惊。
　　“你既如此狠心，从此也不要再叫我镜子,今日镜子就与你绝交。”
　　“镜子！”孝逸一惊。
　　“李神武，你我相交十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深种在我的心里？月夜也一样深种在我的心里，我不想你们两个人这样孤苦生活下去，你明不明白？你们苦，我也苦，我没有办法放弃关心你们然后自己去逍遥自在，李神武，为什么现在的你竟然会变得如此自私？”
　　“镜子。”少武拿过镜子的马鞭轻道：“镜子，有些事勉强不得，算了。”
　　镜子凛然以视：“神武，纵使栊月夜如何对不起你，难道你就要如此绝情吗？你知不知道当你被贬施州之时，月夜为了你独闯重华殿质问太后娘娘，为了你去刺杀武承嗣？你知不知道你在雷州染上疫症时，是月夜千里迢迢赶到雷州把你救出来？月夜为你做了很多事，你知不知道？神武，月夜要死了，你也不去看看他吗？”
　　孝逸微诧地看了一眼镜子，他没有想到刺伤武承嗣的是栊月夜，但是知道了又如何？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觉得从前的一切都是天意弄人，令他啼笑皆非了。
　　“镜子，对不起，神武实在是无力再承担往昔的一切，神武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神武要回去了。”孝逸伤感地说。
　　镜子待要再言，被少武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