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 将》阿弥野

23、西风冷

　　孝逸一行回到边关，到突厥王庭与节利可汗相见，一切事宜办成妥当之后，节利可汗在突厥王庭内摆起了盛大的晚宴感谢孝逸。
　　晚宴热闹非凡，孝逸却在中途离开了宴席。
　　夜风习习，草原上传来嘹亮的歌声。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孝逸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星光。
　　左贤王来到他身边：“将军，自长安归来后怎么一直都郁郁不乐？”
　　孝逸笑了笑：“是吗？”
　　“是因为李唐天下被则天陛下的大周王朝所取代吗？”
　　“神武倒不在乎这些事儿。”
　　“莫非是因为别的事？”
　　孝逸笑了笑不语。
　　左贤王喝了一口马奶酒，然后用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唱起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孝逸静静地听着，微微笑道：“贤王汉文学得不错吗。”
　　“将军见笑了，小王只是咬文嚼字而已，倒不是很了解此诗的意思。”左贤王笑道。
　　“这是《诗经•卫风》里一首短诗。是说一个人向心上人送上定情的礼物，而心上人却不明白心意，又还礼给那个人，所以那个人说我不需要你回报我，只是希望能和你永远相好。”孝逸轻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左贤王笑了：“我听说这是一首男子送给男子的情诗是吗？”
　　“可能是吧，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将军有心上人吗？”
　　“嗯？为何如此问？”
　　“只是觉得将军真神人也，当有不少人为将军的风采而痴迷吧？只不知将军心中可有眷爱之人？若有人能得将军眷爱，定是三生有幸。”
　　孝逸不由得想起栊月夜，想起栊月夜，武承嗣的身影便不可避免地侵占过来。
　　孝逸顿觉心内感伤凄凉。
　　左贤王看在眼里，将手中马奶酒递与孝逸。
　　孝逸长饮一口道：“情爱最是累人，不要也罢。”
　　“是吗？将军何不早说，我兄长已代我向天朝求婚，不日将有皇室宗亲之女嫁到草原上来了。”
　　“那就恭喜你啦。”
　　“将军自己不要那情情爱爱，却为何又恭喜小王？”左贤王笑道。
　　“有情能累此生，无情也苦。左贤王一表人材，定能娶得佳偶，和美一生。”
　　“承将军贵言，小王能得佳偶，便想这世上之人都与小王一般能幸福。可是小王觉得将军回来边关三个月来却总是愁眉不展，莫非在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哎！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孝逸喃喃道。
　　“将军说什么做错了?”
　　“对了，想请问一下贤王，你和镜子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孝逸转移了话题。
　　左贤王一笑：“我是镜子的师弟。”
　　“为何你也能成为磨诘派的传人？”
　　“因为我的母亲的缘故。”
　　“你的母亲？”
　　“我和大哥节利可汗，二哥右贤王是同父异母兄弟，我母亲姓王。”
　　“啊？那你与少武？”
　　“我和少武是同族表亲。”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太羡慕你们啦，不知我何时能与你们一道去那海外仙岛？”孝逸感慨地说。
　　“这个没人敢做主呢。”
　　“就因为我姓李？”
　　左贤王点头。
　　孝逸黯然叹息。
　　“将军，也莫心急，或许将军可以去呢。”
　　“真的吗？”
　　“现在已不是李唐天下，当年祖师遗命是不可与李唐皇朝诸人相交，若你们李家不再是皇室中人，自然可以去啊。”
　　“可是要如何才能去呢？”
　　“这倒是可以问一问少武师兄，听说师兄会作为送亲使节到突厥王庭来。”
　　“少武若能来，到时倒是可以把酒言欢，好好聚一聚。”
　　“将军莫急，估摸着再过几日天朝送亲队伍即可到达，到时在下定第一个通报将军。”
　　你和镜子真的只是师姐师弟的关系吗？贤王可曾爱过镜子吗？”孝逸问。
　　左贤王微微一笑：“不是爱过，而是一直爱着。”
　　“那为何贤王还要另娶她人？你这样做不但对不起镜子，对那远嫁而来的宗室之女也非常不公平？”
　　“只因为镜子心中总有一事放不下，不愿与我遨游四海，我也就只好娶妻生子安居乐业。”
　　孝逸愣了一下，想起长安分手之时镜子的举动和话语，心中内疚不已，他知道镜子心中放不下的就是他，因为他的固执令到镜子也不能好好的，开心的生活，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闯情关，虽然武承嗣逝去已经五年，可是那内疚却牢牢地困住了他的心，他的手，他的脚。
　　“是不是因为——”孝逸不知如何启齿。
　　左贤王却极豁达：“镜子师姐是因为将军的缘故是以不愿与我在一起。”
　　“你一早已知道？”
　　“也不算早，大约一年前得知镜子师姐所关心之人原来就是大唐镇军大将军李孝逸，当时就想与你一会。”左贤王笑道。
　　“所以就飞刀寄柬？”
　　“也是机缘到了，突厥和大唐天朝老是打仗也不是个事，对你们不过是搔扰，可是对我们突厥的影响就大了。这么多年的战争令到我们人贫物乏，百姓生活艰苦，我大哥只好答应我的建议向大唐求和。”
　　“对了，听说你们突厥中有一位大王与镜子的母亲相好是吗？”
　　左贤王大笑：“那可不就是我大哥吗。我大哥和师叔好了很多年了，大哥年轻时就喜欢师叔，还曾想娶她做王妃呢，但是你想师叔如何会喜欢作别人的妻子，从此不能逍遥自在？”
　　“是这样吗？”
　　“不过师叔倒是说过若大哥肯放弃汗位，她就与大哥一起逍遥四海去，偏大哥不肯，而我呢，想与镜子师姐逍遥四海，却偏又是师姐不肯，这世间的事真是阴差阳错半点勉强不得。”
　　孝逸沉吟半晌缓缓道：“镜子啊，何苦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也曾问过师姐是不是因为爱上将军是以不愿放手？”
　　孝逸看着左贤王：“镜子如何说？”
　　“师姐说不是，师姐说对你，如同把一个极亲的亲人放在心里，而且由于放在心里太久，看着你孤独寂寞，看着你悲伤痛苦，她没有办法了无牵挂地去逍遥四海。”
　　孝逸长叹一声站起身：“想不到孝逸成了大家的负累。”
　　“将军，不是这样的，将军莫要胡思乱想。”左贤王忙道。
　　孝逸笑了笑，转身走了。
　　左贤王却不放心，跟在孝逸身后。
　　月夜之下，星光稀疏。
　　孝逸仰起头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有月亮的时候就没有星星？”
　　“或许是因为月光太夺目了吧？”
　　“是吗？月光，月夜？月夜晴空，还是会永远的黑暗？”
　　“将军，这要看你的心，有时莫要过分执着，能放下就是晴空万里啊。”
　　孝逸站定回首：“贤王，在月夜下跑过马吗？”
　　“将军想在月夜之下纵马奔驰吗？本王奉陪就是。”
　　“纵马奔驰，风声过耳，能扫去心中阴霰。”
　　左贤王微微一笑，双指入口打了个忽哨，不一会，两匹骏马直奔而来，左贤王飞身上马一拱手道：“将军，请。”
　　孝逸挽衣上马，缰绳一甩，骏马长嘶一声，向那夜色深处奔驰而去。
　　骑在马上的孝逸忍不住对着那寒凉的夜风长啸三声，将胸中闷气一吐而出！
　　十天后，大周天朝的送亲使团到达突厥王庭。
　　左贤王的婚事就要举行了，孝逸作为大周王朝在边关的最高级官员，当然要隆重庆贺以示天朝的恩宠。
　　左贤王也亲自邀请孝逸做他的主婚人。
　　而孝逸也见到了大周的使节，少武。
　　他乡遇故知，孝逸当然开心，可是奇怪的是，少武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对他总是躲避着。
　　左贤王来请孝逸到他的王廷，说要介绍新娘子与他认识。
　　“介绍给我认识？贤王不是说笑吧？”孝逸惊讶地说。
　　“当然不是说笑。”
　　“那是贤王的王妃，孝逸怎么可以——”
　　“不妨事，我们突厥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礼数，再说你们好歹也都是李氏宗亲，他乡遇亲人，难道将军不高兴吗？”
　　孝逸想想觉得左贤王说的也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了。
　　进入王廷大帐一瞧，孝逸倒抽一口凉气。
　　王廷内穿着喜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竟然是栊月夜！
　　孝逸赫然回首，双眼紧盯着左贤王：“你的新娘子呢？”
　　“他就是小王的新娘子啊。”左贤王指着栊月夜道。
　　“他，他就是你要娶的人？贤王莫说笑。”孝逸脸色沉了下来。
　　“小王怎么会说笑，栊月夜千真万确是小王要娶的王妃。”
　　“左贤王，你当真？”
　　“当真！”
　　“可是你说过嫁给你的是宗室之女？”
　　“栊月夜是被则天陛下封为宗室郡主前来突厥王庭和亲。”
　　“你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男人？”
　　“我也没说不喜欢。”左贤王悠然笑道。
　　孝逸听着左贤王的话，突然之间竟方寸大乱！
　　“栊月夜，过来见过将军。”左贤王对栊月夜说。
　　孝逸惊恐地看着栊月夜站起身，突然指着栊月夜厉喝一声：“你给我站住，不要过来。”
　　“将军？”左贤王惊讶地看着他。
　　孝逸只觉心胸气闷，转身掀帐而出。
　　在帐外与少武撞了个满怀。
　　“神武，你怎么啦？”少武忙扶住孝逸问。
　　孝逸却推开少武，疾奔而去。
　　左贤王追出来，看了少武一眼叹道：“看来我们把他吓怕了。”
　　“他见到月夜啦？”
　　左贤王点点头。
　　少武一跺脚，急追上去。
　　“神武，神武。”少武边叫边追过去。
　　孝逸突然停步回首，那双眼好像要杀了少武一般：“是谁，是谁做此荒唐之事？”
　　少武叹息：“神武，月夜确实是由皇帝陛下亲自赐婚嫁到草原来的。”
　　孝逸惊得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心口一阵阵地抽痛，竟至于闷闷地呕出一口血，落在地上。
　　“神武！”少武吓得脸色都变了。
　　“为何，为何这个天要如此戏弄我？”
　　“神武，你既然不肯原谅月夜，又何必如此伤感呢？”
　　“为何，为何会是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