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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隔 ...

  •   梅小梅生日这天,张启凡送了她一个礼物。
      最近这些天她始终嗜睡,感冒了一场,发了几天高烧,然后就懒洋洋的一直起不来。她本身还想坚持工作,但经过张启凡劝了又劝,最终给自己放了个假,歇在家里,放心大胆的睡到中午,然后起床给他做午饭。
      平县的生活节奏极慢,并且他中午下班特别准时,十二点一刻准点进家,而她也掐表掐得很准,他推门的刹那,她绝对刚把热菜热饭端上桌,俩人高高兴兴的吃顿饭。
      而今天,她给他做了一盘虎皮椒炒肉片,又煮了两碗长寿面,结果他迟迟不肯回来,打电话过去,他只说手头有点忙的,稍后回去。
      梅小梅百无聊赖,就把家又收拾了一遍,之后他还不回来,她就懒洋洋的回到沙发里睡了一觉。
      最终,快两点钟的时候,张启凡才姗姗来迟。
      他一进门,就笑呵呵的背着手,见她忙里忙外的热饭倒水,也不晓得好奇过问,就只好堵在厨房门口:“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好奇,都不问问我去哪了。”
      她一怔:“这个……吃饭时候你再说呗……着急么?”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
      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火红的玫瑰,沾着水珠,花盛开得很大,这样鲜美的花朵,不是县里该有的成色。她傻了,接过花,下意识的闻了闻,浅淡的芳香熏红了眼睛,让她一下就充盈了泪水。
      “生日快乐。”
      “你——”她抹着眼泪,攥着花,破涕为笑,“你这傻子,大中午的顶个日头跑出去,就为了这个?”
      “不,”他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为了这个。”
      这回她差点扔了花发出惊叫——如果她没做梦——他手里拿的,是她面馆的房产证,而证上,赫然是她的名字。
      张启凡郑重其事的把它交付给她,看她眼泪像珠子一样掉,就替她把泪擦了:“你再也不用还债了,从此以后,它是你的,好好经营它。”
      好好经营。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已展望到了他们婚姻生活最绚烂的未来。
      如今他们相恋已经将近两年了,时间不长不短,但已经不再能和家里藏着掖着了。他想,再过俩月就到了中秋、国庆,他应当找个机会和家里说一声,把她领去见见家人,把这件事当成大事儿,正式提上日程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大事要办,再过半个月,全市的重要会议即将召开,他得给领导准备几份大材料,暂时是挪不出一点时间陪她了。

      梅小梅有了自己的店,干劲儿更足了。
      然而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一天紧似一天的难受,最终她实在扛不住,有一天面馆开到半截临时关了门,跑到医院去检查身体。
      结果,她怀孕了,两个多月了。
      平日里她的月事就十分不准,这个月来了那个月不来,偶尔来个一两天又停了,所以她从来也不在意这个。
      什么时候有的?
      不用多想,肯定是她第一次在他家过夜的晚上。
      攥着体检单子,梅小梅躲在厕所里哭了一下午,不知所措了。
      她第一反应是把孩子做掉,但是平县的私人诊所实在是不靠谱,她认识一个小姐妹就死在了私人诊所的手术台上,可让她在县医院做,公立医院又要求必须有亲属陪同。
      除了去世的那个小姐妹,她在县里就没什么靠得住的亲朋了。
      当晚,张启凡十点多钟才下班。
      她躺在床上犹犹豫豫想跟他说:“起凡,今天……忙不忙?”
      “忙死了,”他两眼通红,是盯着电脑写材料熬的,“一下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都是事儿,写两三个字就被打断,又得去办别的,零零碎碎,没消停的时候。”
      她揉搓着被角,看他满脸疲惫,觉得他应该好好睡一觉,不该再扰他。
      他躺下,扭头看她这踌躇样子:“有事?”
      她最后摇摇头:“不,没事儿,你快睡吧,明儿早起吗?”
      “嗯,”他说,“去几个村里看看,雨季要来了,得进山里看看。”
      于是,他今天去村里,明天去镇上,后天又到市里办公务,总之就是没有一天不忙——她心怀鬼胎,始终觉得不是时机,也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太高兴的时候,她怕扫兴,不敢说;不高兴的时候,她更不敢说。
      梅小梅逐渐活成了郁郁寡欢的样子。
      全市大会日益临近,张启凡都顾不上发现她的忧郁。

      会议前一天他就去了市里。
      临走前,张启凡开玩笑似的,捏捏她的脸蛋:“在家照顾好自己啊,过几天我就回来……”他觉得她现在丰满了许多,捏脸的手感都不一样,咧嘴一笑,临时给她编了个外号,“胖妞儿。”
      结果,这就成了诀别。
      他走第二天,梅小梅店里就出了事。
      有个客人丢了一个iphone3,在当时的平县,拿着iphone的人讲究相当于是火星人,客人隔壁县来串亲戚的,上车前和亲戚们在她店里吃个便饭,席间拿出手机认真的炫富了一回。
      然后这手机就丢了。
      因为梅小梅犯过盗窃罪人尽皆知,所以她理所当然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她不承认,客人就不依不饶,她受不了这冤屈,尤其是敏感的自尊被刺痛了,当即就泼辣的骂了他们几句,随后,客人的亲戚就动了手。那两个亲戚打起女人格外不含糊,下手着实狠毒,打得她一下子见了红,人们吓着了,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一两个好心人打了120,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院的大夫认识张启凡,也知道他俩关系,收了病人之后赶紧就给张启凡打电话,结果对方关机。
      眼下天色已黑,梅小梅从昏迷中苏醒,也知道孩子没了。
      这孩子,留在肚子里是个忧愁,骤然没了,又勾起了她的母爱,泪水洇湿了枕头,她打电话找不着张启凡,就突然不想活了。
      彼时,张启凡正关了手机熬夜写材料,领导临时推翻了原稿,针对上午市领导的讲话,又要新添内容,他怕有人打扰就暂时关了机,昏天黑地写到凌晨五点,压根忘了手机的事儿,倒头就睡。
      早晨八点,县医院的湖里捞上了梅小梅的尸体。

      梅小梅的葬礼并不很隆重,因为被扣了个“畏罪自杀”的帽子,相传又是未婚先孕,在这封闭落后的县里,名声已经糟糕至极,所以梅家并不肯久留她,不到七天就出了殡。
      她出事后,梁平第一个到了平县。
      梅家此时已经知道梅小梅的孩子是他的,也知道了他们未婚同居的丑事,纵然他顶着县政府官员的名头,终究还是被梅家客客气气的拒之门外了。
      梁平来的时候,梅小梅还没出殡,张启凡还留在他们的小家里——家里没有了她,就已经不像个家了。厨房里冷冷清清,有一些冷馒头和腌菜,馒头是她生前蒸好的,腌菜也是她一手泡制的。可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她,所以任何食物都是味如嚼蜡,任何事务都是目不忍视。
      张启凡形如枯槁的坐在客厅里,眼中连最后一丝神采都已殆尽,他就像一条倔强的大狗,死守在客厅,因为总觉得她会回来。总觉得她去面馆做买卖了,去买菜了,可是门外的脚步声从来没响起,一刻又一刻,总在提醒他,她回不来了。
      梁平也是个不会做饭的公子哥儿,折腾了半天,才总算煮了一碗清汤面,轻手轻脚的端给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凡哥……吃点儿东西吧……”
      张启凡仿佛是没听见,又仿佛是听见了,隔了一会儿,他才迟缓的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吃。面是名副其实的清汤挂面,连咸淡都吃不出,盯着面条,他突然想起他们最初见面的那晚,她在他的面碗里藏了一颗荷包蛋。
      他突然很想告诉梁平这件事,可话到嘴边,却又想,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梁平除了可怜他、心疼他,又能懂什么呢?更何况,这世上唯一可怜他、心疼他、懂他又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从此以后,再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了……
      一碗面吃完,他盯着空碗,轻轻的说了句:“我想她。”
      “凡哥……”梁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你要是难受,就……”
      他想让他哭一哭,哪怕是像个女人一样撒泼嚎叫呢?从梅小梅过世后,他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一点悲恸的样子都没有,就这么面色如雪,就这么安静沉默,眼泪永远在眼眶里,可泪珠子就不落。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回去吧……别耽误你的事儿。”
      张启凡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起身回了卧室。
      卧室里也是冷清,没有了她,床都成了冰窖。他躺在床上,仍然靠着边,仿佛那边还有她。把枕头拽过来抱着,枕头里还有她头发的香气——不是什么特殊的香,就是极普通的洗发水味道,并且不是高级洗发水,他以前老嫌这味道太呛,闻着就劣质,总说这对她头发不好。
      可现在,这劣质的香气,却成了他凭吊她的记忆,甚至成了证明他们温存过的唯一证明。
      梁平果真走了。
      而张启凡,也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躺了好几天,躺在他们曾共同睡过的床上,睡了醒,醒了睡,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总想一觉醒来,发现是个噩梦,她还在外面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可每每睁开眼,却仍是满目冷清,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带着回声。
      直到枕头的香气也淡薄了,他死去活来的躺够了,也到了她该出殡的日子了。
      出殡前,他总算见了她一面。
      她的妆容很美,但再怎么美,过不多久还是要进了熔炉里面。
      最后,告别仪式都快要进行完了,梁平竟然风尘仆仆的来了。
      他几步来到张启凡跟前,从兜里掏出一个红金丝绒的盒子:“凡哥,你要的我拿来了。”
      张启凡怔了一下,从不记得自己张口要过什么。
      他接过盒子,里面是一枚亮闪闪的钻戒,货真价实的好东西,钻石很大,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甚至五彩缤纷。
      梁平见他仿佛是傻了,就轻声提示他:“给她戴上。”
      张启凡弯下腰,握起梅小梅冰凉的手,戴上了这枚钻戒,戒指有些大了,毕竟是梁平临时买的,不合尺寸。
      而这一刻,张启凡才哭了出来。
      她生前,他只顾着工作,只顾着让她照顾他,从没给过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她死后,他终日沉迷在悲伤和恍惚里不能自拔,总在缅怀,却仍没能够给她个名分。
      最后这枚钻戒,还是人家梁平想到的。
      他到底给了她什么?她有了他到底有什么用?
      张启凡跪伏在她身边,终于痛不欲生的哭了起来,但泪水换不回任何事,他没和她过够,可他也知道,一切都回不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配合“大雪走了”这首音乐观看此文~因为音乐链接影响网页打开,就不放链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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