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高岭之花》青墨居士

3、曲线升温

　　和梅小梅搞对象，张启凡觉得就像是找了个田螺姑娘。
　　她有了他家的钥匙，然而来去却是悄无声息，中午他回了家，屋里弥漫着饭菜香气——梅小梅除了会做拉面，就是擅长浓墨重彩的家常菜，色泽浓艳的过油肉木耳土豆片、大白菜粉条乱炖、猪尾巴炖豆角——总而言之，都是张启凡在家不吃的。
　　张家有专门做饭的阿姨，做起饭来精细得很，荤素搭配、讲究营养，并且口味清淡，和梅小梅的粗犷绝不是一路，然而张启凡吃起她的饭菜，却格外香。
　　他有时候会给她发短信，让她别做完饭就溜掉，然而她依旧不听，仍然像个来去无踪的田螺姑娘一样，趁他不在的时候做好饭、洗好衣服、把地板和家具擦得锃亮、把他随便挂起的衣服熨得笔挺。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就默默离开，唯恐让人看到。
　　她是太爱他了，做梦也没想过这么个优秀的男人会降临到她身边，她感到自己是那样卑微，卑微到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身边，仿佛他和她沾染了关系，就有辱了他的名讳。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意，除了把他的起居伺候好，让他高兴，别无他法。
　　张启凡晚上下班时总会到她的面馆，她好几次都刻意避着，事后还总说他：“有人的时候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了要说闲话的。”
　　“说什么？”他不以为然，扭头看了一眼星星落落的客人，“管他们呢，我们又不是违法乱纪的。”
　　她涨红了脸，低着头使劲揉面，仿佛把羞涩都要揉到面里，低声说：“影响不好。”
　　“什么乱七八糟……”他嘟囔一句，有心想进后厨里跟她聊聊，然而她偏偏不让他进，手脚伶俐的把门关上了。
　　他这时候也争不过她，只好找个地方落座，从厨房门透出的小窗口，看她卖力的抻面、熬肉汤、浇卤子。她终日这样劳作，从早干到晚，没有一刻得闲，看这身材，她也不是个健壮女人，所以完全不知道这膀子力气是从哪儿迸发出来的。
　　他怔怔的看了许久，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一句古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送完最后两个客人，她打烊了。
　　一家小面馆，她一个人完全忙得过来，因为生意并不怎么样，她只做拉面，家常菜的味道又普通至极，没什么花样，更关键是名声不好，立足已经不易，想靠开面馆还债很是艰难。
　　“小梅，”他说，“以后别躲着我了，自欺欺人干什么？咱俩的关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怕什么影响不好？”
　　梅小梅抿着嘴擦桌子，不言不语。
　　张启凡起身到她身后，轻声哄她：“别胡思乱想，听话。”
　　结果，就因为这一句话，她蓦地就哭了。
　　他紧锁眉头安抚着她，柔声开导着，心里也疼得紧。她的过往他很清楚，但可能这个岁数就是该谈恋爱的岁数，火热的心狂乱着，让他即便明白家里不同意、即便知道他们不相配，也义无反顾。
　　管别人怎么看呢？他是个爷们儿，出任何事儿都由他撑着，天塌下来都不能砸着她！
　　“别再偷偷摸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哽咽，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及至春暖花开的时候，张启凡把他的两个好朋友邀请到平县作客。这二位都是和他自幼玩大的发小，用他的话说，见了他们，就相当于先见了他家嫡亲了。
　　其中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也是个高挑瘦长的身材，皮肤雪白、吊梢眉、桃花眼，长得格外清俊，名叫梁平，与张启凡自幼儿园起就是玩伴，家境雷同。另一个，比他们小几岁，中等身量、眉清目秀，打扮得花枝招展，发蜡香水一样不落的，叫刘青，他和梁平是邻居，后期自然而然也就认识了张启凡。
　　刘青自打进了张启凡家就开始大呼小叫：“哎呀我操，凡哥你也太作了，大男人去单身宿舍凑合凑合就得了，还租个房，这感觉就是个新房么！有钱，就是任性——”他说到这里，一转身，正看见梅小梅含羞带笑的被张启凡领出来，他也就跟着笑逐颜开了，立刻伸手去握她的手：“嫂子！嫂子好！”
　　梅小梅猛然一怔，下意识的和他握了握手。
　　刘青长年累月的保养自己，手是细腻润白而芳香扑鼻的，而她长年累月的干活劳作，纵然涂了手霜也保养得有限，这么一握手，她很快又缩了回来，心生自卑。
　　梁平在后面稳稳当当站着，等到张启凡相互作介绍的时候，才打了个招呼：“梅姐，久闻大名啊。”
　　“那可不，”刘青应道，“凡哥回城就跟我们提你，把我们给羡慕的呀、好奇的呀，可算逮着机会见着你啦！”
　　“就你话多。”张启凡笑了，引着他们到沙发落座。
　　桌上早就摆好了茶果点心，梅小梅局促的陪着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仍然是含羞带笑的神态：“你们先聊，我去做饭。”
　　梁平听了，刚要说什么，刘青就起身去追梅小梅的脚步：“嫂子等会儿，我给你打下手，我可爱做饭了，我跟你说……”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梁平喝着茶，笑了笑：“这个……干嘛……还在家吃啊？”
　　“她提出要在家吃的，”张启凡说，“她想做就做吧，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们，再说了，平县条件不太好，没什么像样的饭馆。”
　　梁平觉得，平县的条件不是“不太好”，简直是弱爆了。
　　市里周边随便拿出一个县，都比平县强，甚至，这个地方都不像是县城，也不像乡镇，简直四不像。平坦的马路只有两条，除了县中心有个商厦，有几个办公楼和住宅楼，其余全是大山环绕，气候阴寒，砖房土坯房此起彼伏，楼房很少，断水断电的情况时有发生。
　　这种穷地方是应该好好建设，但他觉得轮不到张启凡这种天之骄子来建设，他完全可以去其他几个富足摩登的县城去锻炼，反正锻炼只是个说辞，一段时间后就该回去走他的官道了。
　　“凡哥……”梁平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你和梅姐这事儿……怎么和家里说的？”
　　张启凡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沉静，嘴角是淡淡的笑：“我没和家里说。”
　　“什么都没说？”
　　“嗯，你和刘青回去也不要说。”
　　“叔和婶儿前几次来县里，也不知道？”
　　张启凡越发笑了：“对，他们不知道。”
　　梁平看着他，一刹那觉得他可能就是想找个姑娘玩玩，但看这房子布置得像个真正的小家一样，他骤然明白了：“你不打算回去了！你想留在这儿，不回去了？”
　　刘青突然从厨房出来，端了两盘热腾腾的炒菜：“出锅咯！”
　　张启凡应声而起，拍了刘青一下：“别给你嫂子添乱了，去把酒打开。”
　　他到厨房拿碗筷，就见梅小梅正细致的把香肠和松花蛋切开、摆好，两个灶台都用上了，一锅炖鱼，一锅炖鸡，满屋子都是鲜香味道。
　　“还有几个菜啊？”他把凉菜端上桌，看着炖鱼出锅，“没了吧？”
　　“没了，”梅小梅说，“就剩炖鸡了，这鸡还得炖十分钟，你们先吃，好了我就端过去。”
　　“你也来吃。”
　　“我看着火呢……”
　　“过来。”
　　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哪桌酒席上如果有了刘青，那自然是热闹非凡的。
　　送走客人，天色已晚，张启凡有些喝醉了，所以格外固执地要拖地洗碗。他让梅小梅在沙发上躺着，兀自到厨房干活，她也躺不踏实，过一阵子就来了厨房。
　　“今天怎么样？”他问，“刘青够闹腾的吧。”
　　“他这人性格真好，像个小孩儿似的，挺逗的。”她说到此处，有些踌躇，“就是那个……梁平，我感觉有点儿不冷不热的。”
　　她这说的也是客气，桌上梁平并没和她说过话，好像对她很有意见。
　　“没事儿，他就这样，到哪都有点架子。”他淡淡的说，把碗筷都规整好了，擦干手，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你到屋里歇歇，站一天了，快躺会儿。”
　　“我还得回家呢。”她说，“再耽误，天再黑路就不好走了。”
　　他笑了，骤然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畔轻轻说：“别走了。”
　　她的脸瞬间热了起来：“说啥呢！我真得走了。”
　　然而，她却没挣脱他的桎梏：“今晚留下吧，别走了，陪陪我。”
　　“起凡，哎呀——”她长声叹气，被他这个撒娇的样子弄得无可奈何，“你别闹了，快松开。”
　　“小梅，不要走。”他说，烧酒融化了他的心智，酒仿佛又上头了，让他在这一刻格外脆弱，“别走，陪着我，你要一直陪着我。”
　　他是太舍不得她了。
　　今天他们共同待客，默契恩爱，就像真正的夫妻，他太入戏，今夜又太脆弱，仿佛不堪面对她突然还要离开的事实——哪怕她离他只有两条马路的距离，也仿佛是千山万水。
　　梅小梅最终妥协。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孩子，这么撒娇，这么讨人厌，又这么让她爱不够。
　　这一刻，张启凡想，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人像她对他这样好了，妈也不行，他妈妈是出了名的严母，追忆往昔，他感到除了严格的管控之外并无慈爱体贴之心。唯独梅小梅，这样耐心，这样体贴，这样呵护，在她跟前，他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永远都包容他、理解他，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因为平县的宾馆条件并不理想，两位公子远道而来的公子哥十分不喜欢，特别是刘青，让这种矫情货住四星级以下的宾馆，他宁愿去死。
　　所以，俩人就冒险开夜车回城。
　　出山的道路颇是崎岖，梁平开着车，先是默默良久，随后问：“你觉得那个梅小梅怎么样？”
　　“挺好呀，”刘青笑呵呵的应道，“长得好，身段好，而且特贤惠，凡哥真有福。”
　　“长得好？身段好？”梁平反问，不置可否的笑了，“你不觉得她特土么？”
　　“不觉得呀……”刘青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不喜欢她啊？”
　　车里安静了片刻。
　　随后梁平说：“凡哥可能……想留在县里，不回去了。”
　　刘青点了根烟，手伸到车窗外，不所谓的语气：“不回就不回呗。”
　　“你懂我意思吗？”梁平问，“我的意思是，凡哥他就在县里定居了，结婚生子，再不回城里了，明白？”
　　刘青点头：“明白啊，不回呗，管他在哪儿呢，他自己高兴就好。我看他挺高兴，看梅姐那眼神儿都不一样，俩人恩爱就行了呗。”他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起来，“你这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梁平也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深深地叹气，沉默良久，最终是个痛定思痛的心情，扭头说：“你回去管住嘴，别说漏了，梅小梅的事儿他们家里还不知道。”
　　“明白，这不废话么……开你的车吧，两手扶好方向盘，这路真他妈陡，大黑天的，你别把我给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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