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录》子蝉

8、第 8 章

　　第八章

　　大宋的轻工业一向位居世界第一，惟独皮革制造远不如邻国西夏，不过在裁制和后期加工中又占优势，且大宋一贯引导潮流，生产出的衣服式样一向很受欢迎。如此一来，皮革制造的质量与后期加工形成种不可兼得的局面，也有直接从西夏购买半成品加工的，可由于成本和关税甚高，导致商品价格昂贵，这实在有些鱼与熊掌的味道了。

　　这样一个局面，自然会有不少人打引进技术的主意，可西夏经济一向不大景气，皮革制造是其支柱产业，国家限制非常严格，每每谈不成。此次是辽国的萧氏集团促成了野利公司与苗家皮革厂的合作。不仅如此，萧氏还与苗家签定合同，若苗家购买西夏最新技术加工出的皮衣、皮裙、皮鞋等成品，将通过补偿贸易直销辽国。所以若引进西夏的皮革技术，生产出的产品，不仅弥补了大宋皮革制造的问题，在国内市场占极大优势，还同时得到了出口辽国的销路保证，这几乎是个稳赚不赔的好项目。

　　不过苗家皮革厂的资金太少，而购买这一整套加工技术需要九千万。以他自身的注册资金又无法向银行贷款，只有求助于租赁公司。将来的产品因有国内国际双重销路的保证，那么前期赢利将作为还款。

　　可由于金额巨大，屡屡碰壁，这才找上了陷空集团。白玉堂初出茅庐，对此项目十分看好，当然有些股东并不同意，但蒋四哥为了支持五弟，竟然愿意以其私人名下的实业银行，为苗家皮革厂充当担保人，以塞众议。

　　这本是个极好的项目，可眼下却成了一桩关系错综复杂的公案。如果不解决，以后怎么在股东面前立足，叫四哥如何下台，以后又怎么面对四哥。

　　“信用证已经开了出去，野利公司的设备也投入生产了几个月，还有半个月就是交货时间，这意味着哪怕收到一堆垃圾，也要付款。”展昭坐到白玉堂身边轻声低喃。“就算他们还没投入生产，合同鉴定，信用证也开了出去，他们是不会停止的，如果现在提出，我们会被控违约。”

　　“我知道。”白玉堂有些烦躁。信用证是凭单据的一种付款方式，在国际贸易中极为常见，这次野利公司要求采取信用证的方式付款也是合情合理。

　　可恶，这分明是桩诈骗案，用九千万买了一堆废铁。但如今要在明知道的情况下乖乖收货、付款，叫白玉堂如何甘心。

　　“要苗家还款，以他们的财务状况，只能宣布破产。如果让苗家皮革厂和野利公司打国际官司，就算胜诉，这笔钱能不能追回来也还是个问题。”这项目展昭并没有直接经手，不过凭借以前听到的，和方才林秘书所讲，倒也差不多理出个脉络来。

　　西夏人一贯狡诈，野利有限责任公司虽说是独立公司，实际却是西夏最大财团李氏操控下的一家公司，若他们将资金和技术转移，再另外成立间公司，就算告到他们破产，要追回这笔钱也是难事。

　　“能把苗家和野利的合同副本给我看看吗？”展昭抬起头，林秘书怔了怔，竟然忘了征询白玉堂同意，便将手里的合同递与了展昭，这个平日里温和无比的男人似乎天生给人一种信任感。

　　展昭翻开合同，上面只写明了机器的具体产地、型号和年份，可单凭合同并不能说明技术生产线的先进程度，就算打官司——赢面也很小。摇了摇头，一般对于生产线的技术评估，是合同签定之前，由派往西夏的技术人员考察后鉴定的，看来……这其中有人受了贿。

　　“苗家和我们一起，在签定合同之前派往西夏考察的技术人员，为什么会作出最新技术的鉴定？”白玉堂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很显然这其中有人吃回扣。”林秘书无奈地摇摇头，又苦笑了下：“但现在就算把这些人告到终身监禁，损失的九千万也追不回来。”

　　“这九千万未必损失了。”展昭将合同合好，放到桌上，白玉堂与林秘书一起望向他，眼里满是疑惑：“虽然信用证已经开了出去，未必没有挽救的余地。”

　　“你有什么办法？”午后的阳光渐渐转了过来，有几丝穿过窗帘，落到展昭的发丝上，白玉堂看着展昭，这人还是和平时一样，淡淡的，气定神闲，可如今看着不似平常那般碍眼，反叫人感觉挺舒服。“如果我们现在提出拒付或者拒收，会被控告违约，你刚才也说了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绝对保密此事，不仅我们要做到，立即通知苗家皮革厂，让他们知道此事的人也要绝对保密，更不要现在清查技术人员中收受贿赂的人。一定要在表面做到，我们正十分期待这一过时‘新技术’的到来。”展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又道：“林秘书，你没和其他人说此事吧。”林秘书摇了摇头。展昭微微颔首：“那么我们现在就是不动声色地等，一直等到他们设备生产完成，开来单据、准备发货的时候。”

　　“那不是更糟糕！”白玉堂不禁叫出声，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原来是这么个馊主意。

　　“如果现在让他们得悉我们已清楚这套设备技术落后的事，那我们将再无回天之力。”展昭站起身，面色带了几分凝重，还有……严厉：“信用证唯一的根据就是单据，没错，哪怕他们运来的一堆烂泥，但只要单据上写的没错我们都不能拒付。可如果……他们开出的单据有错呢？”

　　“这怎么可能！”白玉堂和林秘书同时叫道，既然是对方的圈套，单据怎么会开错。

　　“死马当活马医吧。单据当然不会出大错，不过根据我的一般经验，单据与合同开得完全符合的，不算多，比如……拼写错误。”展昭翻了翻合同，淡淡笑了笑，抬起头：“反正现在已别无他法，如果让对方知道我们得悉此事，有拒收的打算，他们则会在开单据之时异常谨慎，这样一来，我们连唯一的机会也失去了，无异于自绝生路。”

　　白玉堂将信将疑地望向展昭，可终究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其他办法，咬了咬牙，转头对林秘书道：“就照展先生说的办。”

　　等待单据的半个月，于白玉堂而言几乎是度日如年。不过这其间和展昭倒是略微亲近了些，听到他温和的言语，望着他不变的从容，白玉堂觉得日子总算不是太难过。

　　展昭的试用期很快就到了，白玉堂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劳动合同，望着坐在对面的展昭，想到之前他似乎不想继续留在公司，心咚了一声，仿佛陡然间压了块岩石，沉得难受。可又不愿开口说自己想留住他的话，不是没了他不行。于是只是将合同递与他，看了他一眼后，终究没说什么。

　　展昭仔细地读着劳动合同，读完后拿出笔，在上面签了字，还盖了个私章。

　　接过展昭递回的合同时，白玉堂觉得心上压着的岩石竟不翼而飞了，唇角勾了勾，站起身对展昭伸出手，笑道：“合作愉快。”展昭也伸出手，点了点头。

　　……

　　收到从西夏开来的单据后，白玉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林秘书将展昭找来。

　　展昭进来后，立即从林秘书手里接过单据，将合同翻开，又伸手拿了把直尺，缓缓道：“开始找吧。”

　　“我和你一起找，今天是周五，我们和西夏兴庆存在一小时时差，必须在今天下午四点前找出，以免夜长梦多。”白玉堂也站起来，走到展昭身边，靠近才发现，那人身上有些淡淡的清香。

　　“不，白经理你先打好拒绝付款的信，我和林秘书一旦发现合同与单据的不符点，立即填上，然后传真过去。”展昭依旧埋着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对着，白玉堂点点头，打开了电脑。

　　两个小时过去了，展昭的眼睛在长而乏味的单据与合同上一点点移动，已找出了一处不符点。因为是国际贸易，用的是通用语言辽语，合同上有一处拼写错误，而单据上是正确的，这算是一处不符点，可真打起仲裁官司来，恐怕还不够。

　　白玉堂已打好了拒绝付款的信，抬起头看向展昭，那人正低着头，睫毛清晰可见，虽不知究竟有多少希望，但心里似乎没那么烦了。渐渐的，展昭的唇角微微一浮，他抬起头，对着自己，笑意从眼底渗过来：“找到了。”

　　白玉堂觉得心扑通一跳，站到展昭身边，“哪里？”声音略带兴奋。

　　“合同上写的是大理生产的贴合机，虽然型号一样，但单据上的出产地是辽国。”耳边响着展昭如同清泉般的声音，视线随着他修长的指节移动。

　　“辽国生产的不是质量更好吗？”林秘书一怔，这能作为拒付理由？听起来似乎很不合理。

　　“现在不是哪里生产的质量更好的问题，如果这是一批正常的货物，这点差异当然是可以接受的，可现在这状况，我们只能以单据与合同不符提出拒付，不管看起来有多么强词夺理。”展昭抬起手腕，3点15，回过头时，白玉堂已将展昭找出的不符点似填空般填了上去，展昭走到他身后，手撑着桌面，弯下身，帮他核对，呼出的气暖暖的，白玉堂觉得脖子一阵痒酥酥。

　　印满字的纸慢慢从打印机里探出头来，伴随着沉沉的机器声……白玉堂心里却轻快如唱歌，转过头，正对上展昭深迥的双眸，那人低着眉，朝自己笑了笑，眼弯弯的，其实这人……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