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紫度炎光

26、初罪

　　听到老师的话语，曼殊暗自吃惊，他虽然希望莲华带妙音回琉璃院，但未曾料到莲华一开口就询问妙音是否愿做弟子。要知道法王的弟子可与寻常修者不同，历届法王中，有许多就是从前任的学生开始做起的。
　　曼殊不知道老师是基于何种理由，看出了妙音有做弟子的潜质，可他并没有心生芥蒂，而是真心高兴。他原本就对妙音有怜悯喜爱之感，想到这个少年即将成为自己的师弟，曼殊为他感到由衷庆幸。
　　“快答应啊！”他赶忙在纸上对妙音写道，“老师想收你做弟子。”
　　终于明白了法王意思的妙音，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可他只是呆滞地望着那简单的几个字，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
　　收我为徒？法王的弟子？离开南丹州吗？
　　一个个疑问浪头般击打在他心间，让他难以置信，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两年间压抑沉重的生活让他无法相信这样的好事会无缘无故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比喜悦先生出来的，反而是一阵惧意，深怕曼殊的那几个字是自己看错了。
　　“老师，您看他都惊呆了。”曼殊好笑地走过去，拉着妙音来到莲华面前，莲华也适时地伸出右手。在她的中指上，是代表着法王身份的飞鸟形权戒。
　　妙音感受到从曼殊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才从恍惚中回过一丝神来。他怔怔地看了曼殊一眼，明确地接收到了对方目光中的鼓励和喜悦。随后他的目光又投注在了近在咫尺的戒指上，接着稍稍抬起头打量法王的面孔。
　　眼角带着笑纹的法王无遗是和蔼的，可在妙音眼里，这个女人太过陌生，陌生到他毫无依据来判断她的神情背后的心思。仅凭这对一面之缘的“和蔼可亲”，显然无法让经历过生活剧变的妙音产生多少信任。
　　可是他信任曼殊，所以间接的，他觉得自己也该信任曼殊的老师。最终，妙音低下了头颅，凑上前去亲吻了莲华的权戒。

　　“老师，您为什么想收妙音做学生？”当两个人离开了妙音的房间，曼殊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个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莲华迟疑了一会，说到。
　　可这个理由在曼殊听来，不得不说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老师是从妙音身上看到了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优点，却原来并非如此？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从未在老师身边见过谁跟妙音有相似之处，毕竟这样的相貌，他如果见过，是肯定不会忘记的。
　　于是，曼殊把这个问题索性也问了出来。
　　“有些相似并非是指长相。”莲华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转而道，“总之，我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不过以他的残疾，就算我把他带回琉璃院，如果只是做个普通修者，那么在众人之中他也免不了会遭受歧视，所以不如让他做我的弟子……我看这孩子也是有灵性的。”莲华说到这，微笑地看向她的学生，“而且你也可以照顾他了，这是你的愿望吧。”
　　曼殊没想到老师的决定竟这样为自己考虑，这让他一瞬间很是惶恐，同时又受宠若惊。“老师……”他的语调不由激动地发颤，莲华却止住了他未出口的那些话。
　　“曼殊，你是个好学生……很好很好的学生，只要我可以，我很愿意满足你那些善良而高尚的愿望。”女法王微笑着拂过学生的头顶，亲切地揉了揉他卷曲的黑发。可是她的笑容中还有一闪而过的遗憾。
　　她很庆幸得到这个出身优渥却又甘愿放弃一切世俗权力，只为全身心地把自己奉献给世人的学生。在这个充满爱与光明的孩子的陪伴下，即使自己，也能时不时地相信这个世界仍有一片净土。所以她愿意满足他，愿意让他永远抱有这颗赤子之心，只可惜，她自己却经历了太多，不能再像曼殊这般一味地沉浸在天真中了。
　　她这亲爱的学生，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收妙音为徒的真正目的吧。

　　很快，法王想在南丹州挑一位年轻修者带回琉璃院的消息就在寺里传开了。
　　虽然莲华已经内定了妙音，但妙音归南丹州寺所属，所以莲华把她的这个决定告诉了南丹州的寺尊，以示对他意愿的尊重。可莲华并没有说这样做是出自曼殊的请求，只说通过这段时间的经课，她对南丹州的年轻一代很有好感，想选一位带回琉璃院加以培养。
　　显而易见，这件事在寺中引起了一片哗然，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被法王看中意味着什么。不少有家世有金钱的修者已经开始走动起寺尊的门路，甚至一些修者还因自己的年龄已不在“少年”之列，而深憾生不逢时。
　　但是，这件大事并没有人通知妙音，倒也不是别人有意排挤他，实在是没人记得他的存在，更没考虑过他被法王看中的可能。因此，当莲华从集合于广场中的两队少年中挑出妙音时，不难想象队列中其他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陛、陛下……”连寺尊都维持不住毕恭毕敬的姿态，大张着嘴巴对法王道，“可那个孩子……妙音他是个聋子，他怎、怎么能……怎么承受得起陛下如此的厚爱呢？”
　　寺尊早已收了几位富裕弟子的钱财，有了心仪的推举对象，完全没想到法王对他的美言置若罔闻，并且选的是被所有人忽略了的妙音。
　　但莲华只是微笑：“我听说他是雅图王家的孩子。”
　　“……是的。”寺尊点了点头。可那层身份早就名存实亡，并不值得重视，否则他也不会放着妙音在寺里自生自灭。
　　“我还听说他对自己的残疾心怀羞愧，为了赎清今生的罪孽而自愿侍奉天神？”莲华又问道。
　　这与雅图王妃当初派人带话来的理由不太一样，但寺尊此刻也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这不是很好么。”莲华拉起被领到她跟前的妙音的手，对寺尊道，“我带他回琉璃院，让他获得更好的教诲，既能为他自己祈祷，又能更好地聆听天神的圣意，接受天神的考验，弘扬天神的威能。”
　　“……”这下寺尊彻底没了言语，他找不出这话的毛病，也没胆子要求法王改变主意。在权衡了敛财和自己在法王面前的印象孰轻孰重之后，已经一把年纪的寺尊最终还是强颜欢笑，将妙音交到了莲华手里。
　　反正只要自己的位子无忧，钱总是还能再捞的。
　　于是，这场让众人骚动一时的大事就这样异常干脆地结束了，期间毫无波折，简直超出了这帮善于争来抢去的人们的想象。但尽管妙音的中选让大家不可置信，可是鉴于这次选拔本就是法王临时起意，所以落选者在一时的失望后，倒也很快平复了心情。毕竟，跟失去自己份内所得的比起来，只是少发了一笔“横财”，还是勉强能够接受的。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把这份对自己运气不佳的沮丧暗暗放下的，总有人比起自己不走运，更看不得别人走运。

　　妙音在听取完寺尊对他极为热情又全无真心的勉励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月上柳梢。他想着那个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的老头，一边心中冷笑，一边推开了房门，就看见十善站在他的房中。
　　对方这样不请自来的行为，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今天，妙音敏锐地察觉到十善有些不一样：他那一贯轻浮、不屑和色*欲的目光，现在却盛满了笑意——一种犹如滴淌着毒汁的花朵般的笑意。
　　这让妙音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一副似曾相识的脸庞——他的继母，新的雅图王妃。当她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自己一年，并最后一次给自己吃她亲手做的点心时，也是这样对着他笑的。
　　骤然涌起的警惕让妙音绷紧了身体，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与十善四目相对。他还没忘记就在几天之前，对方才对自己暴力相向，他也毫不怀疑十善今晚同样是来者不善。
　　可是十善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在看到妙音充满防备的姿态后，他只是露出讥笑，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
　　“自从我们认识后，我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你交流过吧？”
　　妙音看着他在本子上写上如上的字句，倒确实有些意外。
　　“你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离开我，想必是很高兴的吧？”十善继续写到，“但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肆意玩*弄你，我就觉得非常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恶意明白无误地书写出来，妙音读到这里，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而十善则笑意更甚，“所以我想了各种办法，想着该怎么把你留下来。我想到了劝你、打你、威胁你，甚至杀了你，可是最后我觉得这些办法都不好……”写到这里，十善停了一会，等确定妙音已经看完了，他才重新提起笔，签名般认真地一笔一划到——
　　“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要向法王忏悔，忏悔我抵挡不住自己的欲望和你的诱惑，与你犯下了媾*和的罪行。”
　　妙音的瞳孔一下子睁大，在大脑有所反应之前，他已经一步抢上去撕扯十善的本子。脆弱的纸页应声裂成两半，十善却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让法王，让你那黑头发的相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他们知道你这肮脏的身体，是不是比杀了你更好？”
　　妙音听不见他在笑着说什么，但他已经看清了十善疯狂又扭曲的表情，看清了他迫不及待要拉着自己和他一起坠入深渊的意图。十善果然深谙摧残一个人的方法，明白无论是何种□□上的折磨，都比不过将那触手可得的希望掐灭时更绝望。
　　妙音只觉得才在自己面前露出的一丝光亮立刻又要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中。他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害怕，眼看着十善就要扬长而去，他顺手拿起花架上的一个瓶子，狠狠地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