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紫度炎光

2、狮心

　　“这样子看过去，王城比我记忆中还要恶俗。”森波说这句话的时候，绚烂的礼花正在鹰泉城的上空燃放，晴朗的阳光把城池上座座金顶照射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通过，大多都在赞叹这一天王城鹰泉的壮美。
　　“真是难闻。”森波耸动了几下鼻尖，空气中飘荡着不知是从城里泄出来，还是路过的各色贵妇们身上的香料味道，惹得他不禁打了个喷嚏，“她们真该和战场上腐尸比一比谁更熏人。”
　　“殿下，请谨言慎行，这里不比齐哈巴姆。”在他身后劝谏的是一位戎装束甲的女武士，不输于男子的高大的身材使她少了很多柔和的美感，但女子似乎毫不在意。
　　她的名字叫纳襄，世代侍奉边陲城邦齐哈巴姆的藩王家族，而在她面前对鹰泉城不屑一顾的森波.俄朗理正是她年青的主人。森波只在很小的时候随父亲来过王城，那时候他朦胧的记忆中就觉得这个到处闪着珠光宝色的大城池，远不如自己虽然荒芜但壮阔的家乡。现在有了更成熟和逻辑的思维后，他能更具体地形容出这种不喜之感了，那就是——恶俗，华而不实的大鸟笼。
　　但在他前来参加羽帝寿辰的这一路上，耳边充斥着的却都是旁人对王城和王室的赞美，这让他更确信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且赞美它的都是些庸脂俗粉。其实，与众不同也未必就是高明，可惜森波并不这么认为，他天生一副反骨，让他那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老父亲到死也没放下心来。
　　奉命侍奉着“一身反骨”的主人的纳襄显然也不希望主人在人家的地头上还口无遮拦，但此时他还只是淹没在朝贺人群中的不起眼的边境贵族，所以纳襄就没过多约束主人的言行。
　　两人这么说着话的时候，人流始终在缓缓前进，终于轮到他们进城门了，纳襄指挥着侍卫们列队跟随在森波之后，却听到背后有嘹亮的法锣声渐行渐近，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靠近了过来。
　　“诸人回避！诸人回避！”
　　这支清一色的白色队伍有清道的前行官，一边策马一边将城门前挤在一起的人们往路两边驱赶。而正准备检查森波他们的城门官也立刻换上副毕恭毕敬的神态，主动迎了上去，倒把本该进城的森波扔到了一边。
　　“呵，何方神圣啊？天神下凡了？”这种行为当然遭到了森波毫无保留的讥讽。
　　“殿下，还差不多真是天神下凡。”纳襄遥望着那支队伍道：“那是琉璃院的法王法驾……看来现在正好到他们朝觐的时期了。”
　　“琉璃院？”森波默念了一遍，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群整天不干正事，只会神神叨叨的社会寄生虫啊。”
　　“殿下！”纳襄皱起了英气的眉毛，“还请谨言慎行，这里……”
　　“这里不是齐哈巴姆。”森波笑得肆无忌惮，可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华丽马车时，却闪动着森然的光。
　　他的齐哈巴姆，寒冷的齐哈巴姆，贫瘠的齐哈巴姆，替王朝抵御着北方蛮族的齐哈巴姆，哪里比这里低下了？哪里配不上让这群饱食太平又无所事事的贵人们尊敬了？哪里就能纵容这些宣扬着假神道的家伙们插到自己前面！
　　“哈！”他一鞭子抽在自己的马屁股上，吃痛的马立刻人立起来，朝着马车冲去。
　　“殿下！”纳襄眼疾手快，可还是差了一步。就见那边拉动马车的六匹白马也跟着受了惊，脱离了车夫的控制，左摇右晃着朝一边斜了过去。
　　“哇啊！”人群立刻慌乱了起来，维持秩序的王城守卫和琉璃院的侍卫们也措手不及，好在拥挤的道路上速度都不快，六匹马挣扎了几下后就被数名骑士围堵的停了下来。不过以森波的目测，如果坐在马车里的人没有准备，估计撞得不轻。
　　“谁啊？谁在这放肆！”城门卫一看控制住了现场，立刻目露凶光地四处环视，寻找罪魁祸首。而森波只是傲然地立于马上，接受着守卫目光的逼视，一句话也不说。
　　“你！”
　　“怎么回事？”正当守卫欲发难之际，一名穿着洁白法衣的修者从队列后策马赶了过来，他看了眼队形散乱的前列，不禁微皱起眉头，看向侍卫的目光已透漏出了淡淡的不满。
　　“执首大人，是这个无礼之徒忽然冲了过来，惊扰了陛下的法驾！”琉璃院的侍卫比王城守卫抢先回答，不过两波人都共同地狠狠盯着森波。
　　森波不清楚“执首”具体是什么，但通过那人法衣上华丽的绶带，他能猜出这该是个比较高级的寄生虫。这个寄生虫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还是个眉目温和英俊的年青人，难得的，他看向森波的目光倒没有明显的埋怨意思。
　　还算脾气不错……森波心里想着，看在这个份上，他出口解释道：“请原谅我们来自偏远闭塞的小地方，连我的马都没见过大世面，被诸位华丽的阵容一惊吓就兴奋地跑了起来。可惜我们没有先一步进城，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真是抱歉。”
　　这话配着森波慵懒的语气，听着很不像道歉的意思，纳襄则适时地靠到他身边，一边询问着“殿下没事吧”，一边背对着众人对森波投递出责难的目光。
　　被称为执首的黑发男子又看了森波几眼，转而掀起马车一边的车帘，朝里轻声问道：“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透过被掀起的一角，森波能看到内里之人编织着古老发式的银色头发，莹白的关泽丝毫不输给那几匹雪白骏马的鬃毛，这不禁与他想象中脑满肠肥的法王形象有些不符，也不禁让他偏头更往里看了几眼。可他没想到车里的人也正好朝他这边看来，一下子，他便与一双浅灰色的眼珠四目相对，只是相对于他明显玩味的目光而言，对方的目光毫无温度，甚至说不准是在看森波，还只是无目的地扫视过这个方向，而这一切，也立刻在黑发男子放下车帘后宣告终结。
　　“既然没人受伤，这场小意外就算了，对王城来说大家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彼此礼让些也就好了。”
　　黑发男子定下了这样的结论，无论是王城守卫还是琉璃院的侍卫，自然都不好再说什么，松散的队伍重新组织了起来，继续鸣锣开道地步入了城门。
　　“殿下。”直到琉璃院的队伍走完，在恢复了秩序的城门口，纳襄才神色严肃地开口道：“我知道殿下不满什么，但这个世界的模样殿下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请殿下不要再故意开这样的玩笑了，万一刚才有人受伤……”
　　“我有分寸。”森波一抬手截断了女武者的话，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我的明月珠也是知道分寸的，对吧？”
　　被唤为明月珠的黑色大马像是呼应主人的夸奖似地，晃了晃脖子，末了还顺着森波的手蹭了几下。
　　爱马的反应让森波哈哈大笑，就这样心情大好地无视城门守卫怨怒的眼神跨入了城门，在他的暗示下，明月珠也很硬气地对着守卫打了几个响鼻。
　　面对这一人一马，纳襄也只有暗自摇头地跟了上去，直到穿过城门很远，她才听到森波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纳襄，这世道不会永远这样，我们的齐哈巴姆也不会永远这样。”
　　“……”纳襄的心中顿时涌动起了炙热的血液，虽然在战场上、在生活中，她已经无数次地在年青的主君身边涌起热血，但她觉得这样的感觉永远也不会褪色。
　　殿下……女武者再一次确认了心中的誓言，挺直了身姿，随着主君的目光，一起看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巍峨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