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紫度炎光

1、楔子

　　在空荡的长廊里，一个人的急促奔走声往往被放大到让人心生凉意的地步，而这条直通主殿的长廊又是庄重与高洁的象征，近三千年的历史中从未被允许过在其上奔跑。
　　可是面对这个放肆的举动，两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出面制止。所有人都只是满面焦虑地目送着那名脚步仓皇的修者，向宫殿深处奔去，空留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和回荡着的、骇人的回音。
　　“陛下，叛……叛军来了答复……”
　　等到这位修者进入大殿，人已是气喘如牛，散了的头发和没有抚平的衣褶实在有失入戒者的体面。
　　“怎么说的？”一个急于知道答案的声音响起，说话人立于玉座右首，是位奉天级的神职长老。
　　“叛军说……说……要么归顺……要么屠城！”
　　修者憋了好半天，才把一句不长的话说完，然后不出所料地引起周围躁动的私语。长年的戒律已使这些神职者们丧失了高声说话的习惯，可恐惧和不安并没有因为音量的减少而有所降低。
　　“归顺”让他们迷茫，可“屠城”的后果人人都清楚明白。
　　“是叛军的首领亲自对你说的？”这时，清冷的声音从大殿正中间的玉座上传来，透过围绕在玉座周围的纱帐，可以看见坐在色彩绚丽的椅子上的法王，身穿洁白的法衣，几乎要与白色理石修葺的大殿融为一体。
　　随着他的话语，两边的教童将纱帐拉了起来，露出容貌的法王面无表情，银色的头发和浅灰色的眼睛让他整个人像冰雕一般剔透却冰冷。
　　“……没、没有。”修者朝前走了几步跪了下来。按照礼节，他的位阶不配靠玉座如此之近，但是由于这任法王早年失聪，所以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回话的人都必须在法王的跟前。
　　“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叛军首领却不……不接见我……”修者惶恐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对很多人来说，与法王四目相对着说话都是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他们说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想和谈，就、就……就请陛下……亲自前去。”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但是通过唇语，法王还是知道了他的话语，他意义不明地“哦”了一声，接着便淡淡地说：“既然这样，你去回复他们吧。说我同意见叛军首领，但是要让他亲自前来，我会与他单独会见。”
　　“陛下……”
　　靠近幔帘的长老担忧地望向年轻的上位者，或许是担心他的安全，又或许是担心他对待叛军的行为损害了这里的威严。
　　银发男子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使者退下。

　　“妙音？”
　　森波推开法王私人会客厅的木门，看见银发的男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他知道这是他拒绝交谈的常用方式，因为只要他不去注视别人的嘴，他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他走到了男子的面前，让自己正对着他的脸。
　　他是天生就带着傲慢不驯的人，所以在看到法王坚冰般寡淡的表情时，总忍不住有种上前打破的冲动，这次也一样。
　　“一段时间不见，你架子倒变大了。你不担心我那些只有热血和蛮劲的属下们用抄着家伙来回敬你的不识好歹？”
　　“要是连属下也约束不了，你还造什么反？”妙音法王并不为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吃惊，只是声音中透出很浓厚的嘲讽。由于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以致他的每一个口形都极其标准，这使词语的吐息独立且清晰，连在一起却感觉怪异，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对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森波笑着摇了摇头，“唉，你知道我无意破坏这里，但是也得有个叛军的样子。”
　　“那你来干吗？琉璃院一不是战略要地，二没有武装力量，好像也不是你行军的必经之地。”
　　“很简单，我就想来看看你……”森波顺手捋过眼前人的几撮银发，少有地表现出一丝犹豫，“这也许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若真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哈！就知道你说不出动听的话来。”森波不怒反笑，“你只有对我时完全不会掩饰你的刻薄，也许我该感到高兴才是。”让一个总是带着如无暇水晶般面具的人出口带刺，他确实觉得也算一种荣幸。
　　妙音终于无奈于对方的厚脸皮，抽回了自己的头发，不耐烦道：“藩王殿下，你就是为了来与我临别叙旧的？”
　　“是还有点别的事。”这时森波才端出点严肃的神色，“我需要你表态，你是法王，即使没有实权，你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可的神使，虽然我从不信神，但是总有人信。”
　　妙音听到这里不自禁地笑了笑，弦月般的光辉更加清冽起来。他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做没有目的性的事情，就算这个目的是顺带的……不过也有可能“来看自己”才是顺带的。
　　“没想到藩王殿下也会在乎舆论，你想用我来表示你的谋反顺应天意吗？”
　　“如果舆论带来的是名声，我根本不会在意，但如果舆论带来的是最少的牺牲和最大的利益，我是很乐见其成的。”
　　“如果我说不呢？我为何要支持你？如果我说我要以身殉职，为守住笃教的气节而抵死不从，最后死于叛军之手，你觉得怎么样？”
　　森波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你不会的，你何时效忠过羽帝？气节？别开玩笑了，你要是重视那种玩意，还能活到现在？”
　　然而当他发现妙音并没有表现出开玩笑的样子后，忽然停住了下面的话。如果有人看到森波这一刻的表情，一定无法相信，困惑不解也会出现在他这种人的脸上，“不会的！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他？”
　　“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妙音重新别过脸去，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森波则强硬地掰过他的脸，表情也开始变得狰狞，“你傻了吗？你应该清楚，他不会回来了！他根本不可能接受你！只有我们才是同类！”
　　“是的，我们是同类！我只能跟你是同类！”妙音的力气不足以摆脱森波的力道，但他毫不在意地直视着眼前明显愤怒了的人的眼睛，“所以你会帮我的，帮我把他找回来！”
　　或许是对方说话的神情过于肯定，森波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哭笑不得，同时也更明确地认识到妙音如同虬根一般纠结错杂的心里，总是能冒出些让他意外的想法。“这回你可真是在开玩笑了。”他钳子似的手放松了力道，“帮你去找你的心上人？我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我是这么大方的男人了？”
　　“不是因为你大方，是因为这也让你的造反省了很多事。”妙音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下巴，一抹略显扭曲的笑容重新挂在了他的脸上，“你会满意的，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