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心晗》云中宣

5、第二章 寒天生莲（下)

　　第二章（下）

　　次日，正月十六。满人过年有“十六溜百病”一说——既此日出门遛遛，能去除百病。薄暮时分，姨丈一家来了；每年此日，他们都来我家。姨母虽未痊愈，但见到我娘，基本就好了一半儿。尽管姨丈早习惯汉家口味，喜吃素食，但父亲还是准备了白肉锅子、小鸡珍蘑粉、御府椿鱼等满州菜肴。我等小辈照例在偏厅用饭：哥哥和表哥互相敬酒；而我与阿姐，尽管昨日才刚见过，却仍有一肚子话聊。

　　阿姐道：“云巧，你知道吗，晌午表叔来了——原来他昨晚就回来了。我阿玛本是设宴招待他全家的，却没有到见过心；后才得知是因买丫头那事——过心私自做主，把表叔气坏了：他说官家购买人口要依其奴籍，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就能往家领的！且让一个外人进得府来，表叔也不放心！当然，他最气的，还是过心仗着他的官职出去惹事；又说为了这等闲事，竟和一个妓女交涉，实属丢人！总之过心这下惨了，怕是在家里罚跪呢！”

　　我听到这话，心中颤了一下，都没心思吃了。过心明明是好意，他爹怎这样啊？且十六这日，本就是“孩子节”，过心却要挨罚，真真儿可怜！

　　我的心悬了起来，忙问阿姐后又如何。阿姐便说那瑛公已表明了：这钱要不要都无所谓，但那女孩绝不能领来！

　　一旁的表哥也听到了，他叹口气说：“康熙爷就曾因旗兵勒索汉人盛怒，先皇又提倡满汉一体；而当今圣上，更不许旗官欺负百姓……可表叔这茬自当另说——他纯属官儿迷！说什么恐吓鸨子、私买人口云云，无非是怕他升迁的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哦对，他又要升官咯！”

　　这一听来，过心虽然可怜，但更可怜的，是那被卖的女孩儿！刘赖虽收了银子，可听大伙儿对他的风评：这钱得的越多，他便赌得越狠、输得越快；难保他女儿不会再被卖掉……难保不会卖到青楼！

　　“可这下……那女孩子就危险了啊！”我着急了。

　　“唉。”哥哥摇摇头道，“这种事，咱们也是管不了的。” 表哥也跟了句：“制度在此……可惜我就要入军，一堆事儿等着呢，也帮不上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费尽心思想要救的人，最后竟是这个结局？一个眼瞧着已爬出火坑的人，还要被推回去吗？！

　　“旗官有旗官的规矩，这也是没办法的！”表哥叹道，又饮一杯。

　　他随口一说，却敲醒了我的小脑袋瓜。

　　“阿姐，瑛老爷顾及的，是朝廷的章法、旗官的规矩，对吗？”

　　“是啊。”阿姐点头。

　　“可制度是对旗官的，我是民人啊！”我忙说道。

　　“你是说……？”阿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来她已明白了我的想法。

　　“对，这丫头给我可好？”

　　两位兄长也听懂了我的意思。表哥当即叫好，但哥哥却不赞同：“你想好了？先不说十两银子买个小伢儿值不值，就说刘赖那样的人，和他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处？他的女儿呆在咱家，你放心么？那样的赌徒哪天穷疯，何事做不出来？”

　　“昨日我就想拦着咱爹，这会儿你又来了！”他大声起来。我真好奇，若他知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会是什么反应？

　　记得哥哥唠叨了半天，无非是唱反调儿。但我早已决定，才不管他那套。

　　家宴用的差不多了，我和阿姐便至前厅；我缠着姨母撒了会儿娇，就冲阿姐使起眼色。

　　阿姐见状，遂挽着她母亲道：“讷讷，您是不是，最疼我云巧妹妹？”

　　姨母回说那是自然，阿姐便笑：“那……我替云巧求您件事儿，可否？”她又说此事还得她阿玛成全，这话引来了姨丈和父亲的注意。阿姐是爽快人，遂一五一十地将我的心思道明；又说若我爹同意，还得请她阿玛出面，询问那瑛公的意思。

　　这时，两位兄长也过来了；表哥直说这是好事，然我哥却不吭声。

　　看得出来，父亲是很赞同的，但又怕不妥——他是顾及我姨丈呢。然姨丈却说不必多虑，他愿意跑这一趟。父亲自然感谢：说早就想给我找个贴身侍婢，可惜没有人选；又说瞧那被卖的女娃非常孝顺，品性应该不错，作为丫鬟倒很合适。

　　他二人随即商量妥当。姨丈平日里虽不大和我讲话，此刻却连连夸我心善；还说此乃积德之事，一定助我心愿达成。

　　我姨丈办事，确实迅速稳妥：也不知他是怎样谈的，结果是瑛老爷乐意不说，连那七两银子都不要了！父亲自然不干，又托了姨丈送还银两；最后喊来了那个刘赖，由姨丈作证，三家一并签好契约，此事才算了结。

　　记得父亲许那女孩侍奉其母之后再来我家——其实，找不到侍婢只是个说辞：我一直由阿慈带着，连并一个仆妇帮忙照顾，下面还有三四个干粗活的婆子，倒真不缺那一个丫头。可谁曾想到，那女孩的娘亲正月里就过去了！等她丧满，便至我府。

　　记得这女孩来时，穿的是她最好的衣裳，但我看来仍如乞丐一般。她说自己名叫小花；母亲看她楚楚可怜，便改名“怜儿”，音同莲字。我喜欢莲花，自然喜欢这名儿；当然，我也很喜欢她，第一眼见，便很喜欢。

　　自此怜儿就成了我的婢女，直至今日。我俩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她最懂我；有些时候，甚于我的父母。

　　后来据阿姐说，过心知怜儿到头来竟做了我的丫头，吓了一跳——是真的一跳。不过这一跳，他跌了脚，疼得咧嘴！

　　我听后笑了好久。

　　他可真傻……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