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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寒天生莲 (上) ...


  •   第二章寒天生莲

      我姨母高龄有孕,很是辛苦;她十月怀胎,终于诞下男婴;姨丈大喜。然不幸的是,孩子刚周岁便夭折了;我姨母伤心得不行,阿姐偏又不在身边——她已虚龄十四,进京选秀去了。我娘探望过姨母一次,回来就哀声叹气;一日,她又去探望姨母,后便对爹说:姨母极想念我。

      姨母一向最疼阿姐,也拿我当女儿一般;现在她濒临崩溃,肯定希望女儿在旁,然阿姐不在,自然只有我了。我虽还是孩子心性,但对于这事,我义不容辞——姨母就像我第二个娘,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到姨母家后,姨丈也没多言什么,只嘱咐了句:“云巧,多多陪陪姨母……”

      我依稀记得,他眼角有些湿润。

      出乎意料的是,姨母并没有哭哭啼啼,只是见了我异常高兴。记得她说了很多——她平日虽也爱和我说,但绝没有现在这么多!而这之后的每一日,我除了睡觉回屋,基本上就是呆在姨母身旁;就算是玩儿,也得由她看着——姨母的主要事务,似乎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冷暖,我的饮食,我的玩具,我读的书,甚至我每日出恭没有……她都要过问嬷嬷,生怕哪里不够周全。与其说我来陪她,不如说是她陪我!

      那年的头一场雪在某夜来得悄无声息,早上已是一片素白。嬷嬷去炖酒酿蛋了;而姨母感染风寒,在屋中睡着。我便独自到花园敛雪。说实话,我喜欢陪伴姨母;但今日她不在跟前,我却觉得很是轻松。

      我认真地敛着积雪,忽觉空中有云飘过;抬头一瞧,才发现是把纸伞。

      撑伞的,是纳兰过心。

      我惊讶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啥也没说,只把我扶了起来。

      “是你?”我睁大双眼。

      “是我。”

      “你……撑伞做什么?”

      “挡雪啊。”

      “又落雪了?”

      “是,你光顾着玩儿了。”

      “落雪了?”我不解道,“明明……有太阳的。”

      “是啊,真怪……”他看看那天,同样不解。

      “你来做客?”我问。

      “嗯。” 他点头称是,又说其父有事进京,蒙姨丈不弃,特邀他来此小住。

      我纳闷了:“你在这儿住……那你娘亲,不想你吗?”

      他沉默了。

      “我讷讷……去世了。”

      好半天,他只说了这六个字。

      我呆了。

      过心的母亲不在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我全然不知。记得去年,还见过那位娘子;那时,还好好儿的啊!

      再瞅过心,明显瘦了;原本白净的脸,现在却有些蜡黄。父亲说过,心绪哀愁,便会如此。想必是过心丧母,其父又要远行,姨丈怕他一个人独处更加难过,才邀他来吧。

      “我一早就来了,刚安顿好。本该在屋里呆着,可……心中烦闷,便出来走走。”他四下扫了一扫,“谁知走着走着,就遇见你了。”

      “你,总是那么高兴……”他看看我说。

      我也看了看他。

      “何事这么高兴?”他问。

      “高不高兴,都是一天;为何不高兴呢?”我答。

      “好比这雪,虽瞧着冰冷无比,但它的好处可不少呢:雪可以治病,对庄稼也有好处;最起码,咱们还能拿它玩儿呢!”我说着捡起一把雪来,递到过心手里。

      “我爹说过,这世间虽有诸多不顺,但凡事既有不好一面,就必定有其好的一面;唯有坦然处之,顺其自然,才能日日开心!”我瞅见这皑皑白雪,重复起父亲的话。

      他捧着那一丝冰凉,愣了会儿神。

      “那……我讷讷不在了,难道也有好的一面?”他突然问。

      呃?我无言以对——这我可没想到!一时真不知所措。

      好在我平日里爱跟爹撒娇耍赖,练就了点儿嘴皮子功夫,话来得还不算慢:“不!你娘亲不是不在了!她是在那天上,默默看着你呢!”

      过心有些惊奇,眨了眨眼:“什么?”

      “爹说过,心善之人都会登人极乐!尤其那大善之人,在人间善果早早圆满,便比凡人提前走些,位列仙班去了。”

      他听罢又愣神了,过了些许才回:“你说的,有点道理!我讷讷的确心善;她在世时,常行善举,礼佛也很虔诚……”

      “对吧,我就说嘛!”我缓口气,心想总算是没出岔子。不过,我也并非是胡说八道,那善人早逝成仙的事,我的确常听人讲。

      “所以,你更要打起精神,不可每日神伤!要好好读书,好好吃饭……还要好好玩儿!”纳兰伯母在天上,都看得到;你若是不乖,她会生气的哦!”我说着冲向天空,双手一揖。

      “嗯,我一定好好地,长大了有出息,让母亲高兴!”过心认真极了。

      “对!尤其要好好吃饭!过心都快瘦成竹子了!”我噘嘴道。

      他答应了;说罢,又仰望了天空好一阵子。

      许是盯着雪白太久,又许是太阳照晕了眼,我这才瞧见,他左耳朵边明晃晃的——是带了耳环!造型还挺别致:一颗小银坠子,犹如袖珍陀螺。

      “你带耳环了?”我问。

      “嗯,讷讷给的。”

      我瞧着新鲜:“你只带一只耳环么?倒真蛮蛮特别!”

      “怎的?”他瞅瞅我,摸摸耳朵,“难道……带两只么?”

      那不成女人了……我傻傻笑笑,无话可接。

      呆了会儿,过心又问:“你捡雪做什么?堆雪人儿吗?”

      “那么点雪可堆不了雪人儿!”我使劲捏起手里的雪, “我是要捏成个雪球,然后雕个小物。”

      “你会雕么?”他很是好奇。

      “不会,但看别人雕过。” 我忙活着,“我姨母最喜欢新鲜物件,这是做给她的。”

      讲到这里,我不由得停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我小弟弟死了……”

      其实,我并不高兴。

      “我听说了。”他轻声道。

      “也不知雕这东西,能让姨母高兴么?”我心中没数得很,“虽然姨母在我面前,也没有多难过的样子;但我知道,她是在强撑——她的眼睛,经常是红肿肿的——我哭过后,就是那样儿!小弟弟没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如果能让她高兴一些,我做什么都成!”我自说自话,一股脑儿地讲了一堆。

      过心没有回话。

      安静了会儿,他道:“你想雕什么?”

      “莲花。”我一提这词,眉毛舒展开来,“姨母最爱莲花,我也喜欢。”

      “且姨母喜欢白色的东西,所以我想……雕只雪莲!”

      “嗯……我一直在学绘画,我那里有花朵的图样,你想看吗?”他说。

      “真的?”我很是欣喜。虽说见过莲花,可让我凭空想着去雕,着实真些困难——有了图样的话,该会容易许多!

      我忙答应,他便回房去取。于是那整个下午,我俩都在和这只雪雕较劲!好在有过心帮忙,总算是完成了!为防雪化,我俩就坐在回廊里雕,都不进屋;将近两个时辰呆在室外,冻得手指如萝卜一般!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姨母见到那雪莲花时的样子:她只看着,半天没有出声;那神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记得我问姨母‘您喜欢吗’。

      她哭了。

      其实,我雕的很不好看。

      姨母直怪嬷嬷,为何让两个孩子冻这么久!好在我和过心求情,说嬷嬷念我一片孝心、不忍阻止,姨母才没罚她。不过从那儿开始,姨母的眼睛不再红肿,精神也好了许多!她总说:上天对人很是公平,有我和阿姐这两个孩子,她知足了。

      那段日子,差不多一个来月,过心都住在姨母家里。他给姨母请过安后,就会来找我玩——也怪表哥,只喜欢舞刀弄枪,把过心闷得够呛!记得花园中有颗杏树,还有几株山茶,甚是可爱,我和过心常在其间嬉戏。过心常会拿些花草图样,告诉我花儿的习性;甚至有时,他还会掏出本神鬼杂谈,战战兢兢地读给我听……不过最难忘的,还是他教我认星。

      过心喜欢讲些星宿故事,并告诉我哪是朱雀、哪是玄武,还有那流星是什么样儿,星河是什么样儿;并告知我几时看星最为明亮……虽多数时候,过心白日里教过的星星,我夜晚独自看时,便已忘记一半;但有忆颗星,我一直都记得分明。

      “拂晓之时,在东方的天空,会出现一颗金色的小星,尤为发亮!那是启明星!”

      “见到启明,等同见到黎明。”

      这是他教我的。

      总之,和过心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惬意安然,不会觉得无聊。

      难以置信,在那段日子里,纳兰过心这个伙伴,竟弥补了阿姐不在身边的遗憾。

      奇怪,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却还记得那么清楚。

      “姑娘,该用饭了。”

      怜儿的声音将我从往事中唤了回来。

      我长吁了口气。

      “我不大舒服。” 我对她说,“替我回过母亲,就说晚饭在房里用了。”

      怜儿望了望我,回了声“是”就出去了。

      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焦急地关切于我,想必也是知道我没有病——或者说,是害了心病吧。

      怜儿啊,若不是你在身旁,真不知这日子如何能熬!你来我家,也有十余年了吧?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

      说起来,这事又和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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