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37、做寿

　　经烈酒一催，宋青的毒暂且由体内发散了出去。这法子虽然简单，到是到底不能彻底拔根，只是将毒素逼至了经脉末梢。过了几日，晏辛再去的时候，他已经转醒了。见了她来，勉强牵扯起笑容，“嫂子……”
　　王小哥也在，煎着药空不出手，这几日也多亏了忙进忙出的照顾。
　　宋青在京都本就无甚亲眷，自己又摊上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心中诸多感慨，刚开口就已经带了几分哽咽，“那日——多谢嫂子。”
　　晏辛找了张凳子坐在了床前，“那你却谢错人了，最早发现你的王小哥，救你的是那代付，我也没有尽上什么力。”她声音轻快，脸上又带有几分盈盈笑意，叫了看了不免心底柔软。宋青望着她，又倏然低下了头。

　　“我那时候都没个主意了，还是顾嫂子稳得住。”王小哥将药碗收拾好了，才刚踏入便听见这话立即回道。他约莫和晏辛差不多大，生得精瘦精瘦，却总爱端大。之前只叫晏辛顾家小娘子，这几日却跟着宋青喊顾嫂子了。“对了，还有那吕娘，平日见她摆摊卖馄饨不多话，人心也是顶好的。”
　　“嗯……？”宋青瞬间抬起了头，他眼眸下一片乌青，如今听了那个名字，又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怎么是她？”最后半句话，竟像是自顾自的轻喃似得。
　　王小哥点头，想到那日的情形到现在也是觉得万分庆幸，若不是吕娘，她那瞎子爹哪里会松口答应治病呢！“吕大夫就是她爹，当年也是这一代有名的大夫，也不知怎么替人治病的时候得罪了人，被毁了一对招子才没继续开医馆……”他说着忽然意思到什么，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憨笑着道：“不过好歹医术还是在的。我以为他眼睛看不见，就能踢替宋大哥你瞒住那东西……”
　　宋青却是没了表情，也叫人望不出是喜还是悲，神情淡淡。

　　“额——”王小哥见他如此冷淡，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得不行。那些流言蜚语，他也是听说了一些。宋青被那些人拿着这事情狠狠笑了一通，直至今日大约也会时不时将那事情挖出来讥嘲他。王小哥小心翼翼的打量他……
　　“人家救我，宋青自然要谢……”宋青抬眼，对着王小哥笑了一笑。
　　然而，气氛却有些冷了下来。晏辛不知那些事情，却总也能觉察得出眼前病卧这人和那吕娘有些说不清的干系。就好像那天，吕娘执意要她爹救治宋青一般。

　　满屋子都是药味，宋青被灌了几日的药，现在只觉得整条舌头是苦的。他的伸手要端近旁小案上的茶杯喝口水，却被王小哥制止住了，“喝了水，刚才入肚的药也就和兑了白水一样，药效也减了一半。”不由分说将茶杯茶壶都收了起来。
　　“亏得你肯照料我，不然……我宋青也只怕死了。”宋青叹了口气，悲凉中又带了许多的感激。
　　“宋大哥是真心待人，不同那些人一般，他们呀——心气高得很。”王小哥不到五六岁就死了爹娘，是吃的左邻右里的百家饭长大。这也本不是他的原名，只是大家都这样喊，他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就权当大名用了。他出身市井，很是艳羡这些读书人能一朝鱼跃龙门，平日总喜欢却结识。然而他只认识几个字，肚子也没有什么墨水，倒是有盖不去的市井气，读书人自然也同他亲近不起来。

　　宋青听他这么说，虚弱的笑了笑，“你若是想习字，我往后教你，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他又见那枕侧端正放着的公文，来回扫了两眼，总有种说不明了的黯然神情。
　　公文一下，也就是朝廷正式安排的官职。多少寒门子弟苦读十数年，盼着也不过就是这一纸公文。
　　“不过，过几日我便要去詹事府了，白日不得空，恐怕只得晚上才行了。”
　　王小哥自然答应，如今宋青是有官职在身，教他习字也算得上师父，这要是说出去也够旁人羡慕不已了。他笑嘻嘻的说道：“等宋大哥身子养好了，我也不急。”

　　晏辛见他提到公文，也想知道他得了什么官，便好奇问了。
　　宋青面上却并不多高兴，“詹事府里做事，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官……”
　　“怎么不算官，吃皇粮的都是官。”晏辛哪里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然而他神情恹恹的确不再有之前上榜的欢喜之色。
　　宋青也不再多言，笑着稍点了下头。“顾大哥呢？”
　　这两日他才转醒，许多事情并不晓得，此时见晏辛一人独来，才问了句。

　　“他呀……”晏辛努嘴，“人还在外头，还要几日才回来。他还不知道你出了这事……”
　　“那别告诉顾大哥了。”宋青眸中闪过一道微亮，再一瞬又消失不见，“顾大哥知道也只会担心，何况我现在都好了。”
　　晏辛心思几转，也大概能猜到他不想过多的人知道这事情，随即点了点头道：“恩，我知道的。”
　　宋青缓缓低垂下了眼帘，“多谢。”短短二字又好像是带了许多的无奈和说不得。

　　晏辛看见那只耷在床榻的手。那手指甲下呈现出暗红，指尖发胀。她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将那一副黑纱的手套拿了出来。“毒总不是一日能清完的，避免人多眼杂。”
　　手套是黑色细纱制成的，又薄又软，搁在手掌上也难觉察重量。宋青将之带上了双手，前后翻转来看，十分贴合，连忙道谢。
　　“这……”她原本正要开口这副手套并非自己所制，而是吕娘。然而她又想到那女子并不将东西亲手交予他，转而通过自己，先前宋青提及吕娘又是那样一个神情，只好讪讪闭嘴。“今日上街看见，想着你正好用到就买了。”

　　王小哥从后头探身过来，插话道：“顾嫂子你今日也上街了吗？街上可是挤得厉害，就是上元灯会也不见得有这样多的人。”
　　“啊！？”晏辛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驺，哪成想真被人接了话，当下愣了下。她今日不曾上街，哪里知道街上是个什么光景，吃吃一笑嗯哼了两声算是糊弄过去了。她也坐不住，起了身，就忙告辞了。
　　身后，宋青用指腹摸着那双黑纱手套……

　　晏辛往回头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往巷子外去。她甚少出门，也很是好奇为何今日街上人多。还未走到大街上，就看见有许多人朝着一个方向小跑过去，形色匆忙。
　　“快些快些，晚了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急什么，听说将年派的东西是往年的两倍……”
　　晏辛也随着人群过去，然而越是往那处方向走，越是人多。她朝着前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最最前头是一座绑了红绸带楼牌，上头悬了四盏硕大的红灯笼，每一盏上头都写了一个大字，总共合起来便是——寿比南山。饶是晏辛站得远，也能将这四个字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是有大户人家在做寿，这样声势浩大，似乎是将半个京都的人都惊动了。

　　晏辛啧啧称奇，这样倾城而动的情景，她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达官显贵在办寿。她又往里头走了走，渐渐拥挤了起来，几乎是要摩肩擦踵。“大婶子，借问一下，前头是谁家做寿？”
　　那妇人穿得也十分体面，并不是贫寒人家，一听晏辛如何问，便上下打量了几眼，“你是外乡人？怎么连这都不晓得？”
　　晏辛笑了笑，点头。
　　妇人见她笑得讨喜，才开口道：“是谭夫人做寿，正在派福袋呢。那福袋装了不少好东西，值不少钱。”她抱着双臂交叉了搁在胸前，“不过，我倒不是喜欢里头的东西，只是拿个福袋讨个好彩头。”

　　“这么些人呐……”晏辛踮起脚，只是她身量不高，怎么也看不见前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要发上一日一夜，慢慢排，总归拿得到。”那妇人以为她担心拿不到福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看你年岁小又是外乡人……跟着婶子，这地方人多事也多，别没的被人占了便宜。”
　　晏辛见她却也是人心肠，随即点了点头挨近了些，道了声谢。她身上秀袋中还有两块散碎银子，下意识的攥紧在了手心中。妇人见身边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四肢纤弱，不免多担待了些。

　　此地虽然人多，但人群往前挪动的速度并不慢，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便已经轮到晏辛了。
　　原来，最前端的牌坊下头横着街放了一排桌子，桌面上堆满了两只手掌大小的红色收口袋子。隔开步之后，家丁用红绸拉了一条线，每次只放二十人入内，领完福袋折返才放后二十人入内，以此类推。故而虽然人多，却是有条不紊。
　　众人领了福袋，又都说了些吉祥话，牌坊后面搭着的一个帐篷内，有人听了很是满意，小啜了口今年的新茶。然而，正这时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作者有话说

　　劳动节快乐哈~劳动最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