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36、官差

　　晏辛并不认得这女子，只觉此时她神情语气有些……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这女子身量高挑，一摞鬓发在嘴角旁气断，露出微翘的下巴，带了几分不可摹状的英气。然而，她立在那边却低着头，声音拖沓并不干脆。
　　“阿爹！”
　　那瞎眼老头见自己闺女如此，很是没有办法，一个劲拉着她往外去。“走走走！你来这里瞎搀和什么？”
　　那女子不依，奋力想要甩开他的手，“阿爹，怎么不能治了！”
　　瞎眼大夫急于想要和官府禁物撇清干系，不由得态度强硬了起来。他原本双眼尽失，只留下眼皮耷拉在凹下去的眼眶上，此时再铁青着一张脸，更是多了几分狰狞之象。“你自己看看他吃的什么东西，他存心作死，又还要连累我们？”
　　女子闻言立在原地微微侧身，即便如此，她也并不将头完全抬起，好像羞于见人。不过仔细朝着床上那处看了一眼……她怔怔的转过身，语调微滞带了几丝吃惊道：“他怎么……会是这个毒？”

　　瞎眼大夫见她呆愣，立即态度强硬拽着往外面走。
　　“这人救过吕娘的性命，您老就也不能好心救一救？”一直在旁的王小哥忽然想到一事，脱口呼道。
　　那被称为吕娘的女子也回过神来，“阿爹，他救过女儿的性命的，你就当给闺女还了这个人情吧！”她唯恐这老头不信，又添道：“就是一个半月前，那次我回家你不是还问我怎么手上带了血腥味的吗？”
　　瞎眼大夫倒是的确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又只当是闺女在情急之下胡乱将这事情套在了这人身上。他叹了口气，也是很是无奈的规劝道：“你这丫头，怎么则会这样死心眼？”
　　晏辛站在旁边看到现在，也约莫看出了几分意思。只是这老爷实在强硬，即便是自己女儿这般也不能较之动摇，实在棘手的很。

　　“阿爹若是不愿意救他，那……”吕娘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极为难做的决定，继而再开口，话音已经是轻缓了许多。“那我也只能将这命还给他了。”
　　瞎眼大夫被这话气得不清，抬手在半空着像是要指向吕娘，哆哆嗦嗦抖个不停。“你、你……”他一口气上不来，神情又几番变化，最终暴怒的心情平息了下来。一瞬，他像是想通了一件事情，戳着他那根竹竿，伸出手对着吕娘道：“闺女，你告诉爹你是不是……”
　　还未等他将话完全说出，吕娘便提了声量将他打断了，像是不愿意他说开了：“阿爹，你救不救！”
　　晏辛见那瞎眼大夫登及转怒为喜，急忙开口道：“救救救！你让救，阿爹怎么会不救？”王小哥见这老头肯松口，立即赔着小心将他搀扶到了床榻边上。他又重新加将手搭在宋青的手腕之上，凝神号了一号。
　　“嗯……有救有救……”
　　他虽然口中说着有救，但来时候也并未带上什么医药木箱，晏辛不知他又要如何下手了。

　　“去隔壁街上打五壶烈酒来，要最最烈的那种。”
　　王小哥听了他的话，迟疑的站在原地。
　　瞎眼大夫听不见有人出去的脚步声，立即一沉声，“怎么，你们还不相信我这方子？”
　　“不是不是！我怎么敢质疑您老的话……”王小哥搓着手，犹如针锥难立一般。他穿得破烂，一身衣裳上虽然是用同色的布打着补丁，但仔细看总归能看得出，家境恐怕也并不富余。晏辛明了，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碎银递了过去，“你先去买酒，耽搁不得……”
　　王小哥原本尴尬，但听见她末了那句耽搁不得也顾不上心头涌起的羞愧，接过钱就依言买酒去了。

　　晏辛再抬头的时候，那被唤作吕娘的女子已经站在离床榻更远几步的地方了。此时，她正抬着脸，面貌如何一概落入了晏辛的视线里头。这是一张并不柔媚的脸，带了几分棱角的英气。微微黑黄的脸颊上，落了一点一簇的褐色。她见人望向自己，下意识垂下了头，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角的一摞头发，想要借此来将自己的面容完全遮盖住似得。

　　不一会，烈酒就已经取了来。
　　原来这瞎眼大夫医治的手段也简单，便是将这几坛子的烈酒尽数都灌入宋青口中。王小哥乍听这法子，也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问道：“怎么灌？”
　　“怎么灌？自然是张开他的嘴，用酒瓶口子对着灌！”瞎眼大夫斜了他一眼，又几乎是暴戾的嚷道。王小哥经他一呵斥，也不再迟疑，托着宋青的头往他口中灌酒。这酒大约真的是最烈的酒了，饶是飘散在空气中的酒香，让晏辛吸了两口，都叫她头脑发胀有些晕乎了。酒能让人浑身发热，难道他是想用酒劲将毒素排出体内？
　　宋青昏睡，王小哥怕呛着他，也不敢大口大口的灌酒。如此一折腾，才是短短一壶酒，就用了好长功夫。
　　瞎眼大夫耐心不足，摆了摆手道：“照你这样下去，不等你救得了他，他就已经先被毒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晦气！”从外头插入了另外一道男声。三五人鱼贯而入，说话的正是为首那人，几人都是穿了青色服饰，头上冠帽一侧簪了根翎羽。“宋公子呢？宋公子委任的公文下来，由天子门身进入仕途可不羡煞旁人！”说话间，几人已经越来越近。
　　王小哥不认得他们几人，但却是认得他们身上穿着的官服，这些都是吃皇粮的。而他此时所做的事情，又偏偏是在和官府作对，他心中发虚，手一抖将握着的那个酒瓶子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响，竟然将瓶子摔了个粉碎。他望着地上，呆滞住了。
　　“怎么回事？”来人皱着眉头，不悦打量了眼众人，语气自傲道：“宋公子呢？还不快来接委任文书！”
　　如今宋青正躺在床上，又哪里能亲自起来接他那个什么委任文书。

　　莫说是王小哥，就连着瞎眼大夫也僵在了原地，绷着一张脸也实在不知道作何应对。前几年官府禁收此物的雷霆之势，仍旧是历历在眼。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当口怎么会有官差来的。
　　“宋大哥说这几日恐怕公文要下来，就喊了我们几人喝酒作别，谁知道才刚喝了几口，自己就先倒下了。”晏辛歉然一笑，她双眼直直迎向那几人目光，语调婉转回道。说话时，身子正挡在之前那半开着的小柜前，将柜中的那东西也一并遮掩了过去。
　　这屋子，的确弥散了酒气，也正是因为这酒气盖住了毒发散而出的腻人香气，叫人不可分辨仔细。
　　那当首之人环顾了一眼四周，嗅了嗅鼻子道：“好烈的酒……”他又看了眼在床榻上的宋青脸上通红，不置可否的说道：“也难怪宋公子会经不住两口就醉成这样子了。”
　　晏辛付之一笑，半垂着眼帘点头称是。
　　“东西搁在这，我们弟兄也算是交差了，也不好不知趣打搅你们的兴致……”那官差故意拖长了声音，眼咕噜一转，不知是要将自己的视线落在哪处。他分明在晏辛面前，前一刻还在的同她说话，可这一刻又偏偏转过头去侧着对她。
　　“咳咳……”

　　“咳咳……咳……”那官差用手做拳抵在唇上又咳嗽了几声，静待了会，他探目看了眼床上，走上前了两步，“我瞧宋公子不像是喝醉了呀！”
　　此话一出，王小哥更是发虚，抬手用袖子摸了一把额头的汗，低着头不敢看去。
　　这些官差也都是人精，一看之下就得看出了不对劲，面上虽然不动，心中已经在悄无声息的盘算了。为首那官差又道：“你！就是你……你在那托着宋公子的头作什么！”他指着王小哥，越说声音越是往高了拔。
　　王小哥被他这样一喝，抬起头时牙齿都在轻轻打着颤，“啊？官差老爷喊——喊小人？”
　　“你在那做什么？”
　　“我……”他回话已经不利索了，舌头仿佛已经打了个结。“我……”

　　“对！就是你，你是在强行对宋公子灌酒？”手中拿着公文的那官差欺身向前，瞪着双眼逼视王小哥，好大一副官威！
　　正当这时候，一个身形闪了过来，她将手中之物尽数塞给了那官差。“官差大哥拿去喝茶，别同他一般见识。”
　　那官差随即低了头，将手中之物颠了颠，面上更是露出鄙夷嫌恶之色。他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对着王小哥威吓着说道：“看你这模样也做不了歹事。”接着，又装腔作势的说了几句话，搁下公文走了。
　　晏辛不通人情世故，见吕娘塞入那官差手中的是几块银子，才反应过来之前那官差是像自己讨钱。若是方才自己觉悟，也不会有这一场虚惊了。
　　“阿爹，我去门外守着。”吕娘将碎在地上的酒瓶碎片一一拾起，闷声说着便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O′|┛ 嗷~~，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