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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惜留 ...

  •   留。
      他回京都便是为了要留在此地。
      顾意没有立即回答,他紧抿着唇,看似神情也有些不稳。
      “你想留,我就介绍你去别处。”佟老头捋着自己一小撮胡子,循循善诱似乎是在等着他回复。
      顾意仍旧不说话,转身泡了一壶热水递在那人面前,“师父先喝口水。”好像一切都不紧不慢。
      佟老头望了手边的热水又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隔了会才道:“怎么,今早出去见了那人?”见顾意微有差异,他却但笑不语,只将目光落向了林沉衍方才换下的那双鞋上。那鞋面尽湿,鞋帮处沾满了黄泥。

      “正如师父所说,卫大人今日约见学生。”顾意再不隐瞒,直言道:“还曾问学生可愿同他一道为朝廷效力。”
      那老头听了这话,大笑个不停,掏出别在腰间的烟枪点燃,吧唧吧唧吸了两口。
      “学生尚未答应。”之前他径自离开小亭,不多时卫靡从后头策马追了上前。他停在旁边问他既然不愿意离开京都,那愿不愿意同他一道。
      那柄立在门框处的桐油伞仍然往地上沥着水。炉灶上还烧着水,晏辛走得急没上盖头,如今冒着热气扑腾扑腾翻滚着。

      佟老头不言语其他,吐了两口烟,清了嗓子才悠然道:“他也算是如今风头正劲的第一人,你和他又是旧相识,也好……总比那些不得出头贫寒子弟好得多了。”
      “……”顾意不言语。他的头发半干,略微低着头便有几缕头发贴着脸颊垂了下去,自是带了一股子清正气。然而,这样幅模样又叫人多了几分落魄在里头。
      “你总归是我选的徒弟。”佟老头望着他,眯着细小的眼,叫人猜不出他现在心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恍神了。猛地回过神,干咳了两声:“我有一位故友,如今正在太常观中清修,你若是要寻份工,我倒是能荐你去。”
      顾意心中平静,这老头并不简单,若是简单一份工,大约也不会这样急急的来走一趟。他见他目光直直的落向自己,好似只盼着自己答应似得。
      “学生愿意。”他垂首作揖,“一切劳烦师父了。”

      佟老头笑了,起身拍了拍顾意的肩膀。他尚且不急顾意高,此时慈眉善目,倒是有种尊者的感觉。“你心思谨慎,定能做好。”说着,转过了身去,复手而立,手中握着尚且握着那一柄烟枪。如此……此物正对着顾意。
      顾意以往从未近处细看,此时一垂眼便看见烟枪末端篆了几个小字——江雪初晴。他见了这几字,顿时一震,连呼吸都有些收敛。再看眼前那人,不过是个身形精瘦的半老头。他从未想过,这看似寻常的东西上会有这四字。
      “你到了那处,须得为我证实一样事情。”佟老头的声音缓慢而沙哑,只好像这事情他已经筹谋许久,只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转过身来,背着光,整个人都似乎被阴暗笼罩,辨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你像我年轻时候,必定不会叫我失望。”

      顾意抬手将披在肩头的衣裳重新拢了一下,门还咧着一条缝,外头雨意不减,寒风吹面。“师父要让学生证实什么事情?”他不知道那什么观中住的什么人,也不知道这学士府修书的老头会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然而,能在京都立足的人随随便便都能有几段过往。
      佟老头并不急于开口,又抽了几口眼眯着眼道:“你先去了再说,想要获得那人的信任也并不重要。”说罢,他又用那双略显得浑浊的眼看着顾意,好似要透过他完成许多自己未能完成的事情。
      “师父——”顾意迟疑开口,顿了一顿才又重新开口道:“学生只怕有负师父期盼。”
      “不会。”佟老头闻言立即绝然摇头,裂开嘴吐了口烟笑了一声,“我老头子看人还是准得很……”他又凑近了一步,几乎是要贴着顾意了,然而却只是错身在他耳旁道:“你想要在京都落下脚——你同我年轻时候一样,一心想要往上去。”

      顾意不置可否,立在原地,面上无甚表情。他的确不喜被人用东西交换,那般便犹如是受人驱使受人挟制。
      “卫靡眼下虽是后起之秀的翘楚,可到底根基浅,将来立不立得住脚尚且不定。”佟老头转身,朝着门处走了几步停下转身侧望了他一眼,“不如去观中几月……”
      顾意见他猛地站在那,话说了一半目光直直的望着中庭天井也急忙将视线追看了过去。可庭中空地除了被天上落下的雨水打湿外,再没有旁的其他。那精瘦的老头,却是越看越是惊讶,以至于将那些话都暂且搁置到了脑后,快步走了过去。“这……这都是哪里来的?”
      顾意追了上去,却原来引得佟老头这样大惊失色的是贴着墙角中的一圈细小白花。这些花,租这屋子的时候便已经在这了,晏辛觉得好看就继续养着了。

      佟老头摇了摇头,厉色瞪了他一眼,指着那些花草沉声问道:“你可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
      “学生……学生不知。”这白花看上去并无甚特别之处,犹如乡野见不知名的野花一般。那老头这样肃然神色,顾意心中咯噔,难道就是这也有什么异端么?
      “哎。”佟老头抬手拿着烟枪在那写花上拨了拨,“是了,这花从南疆来……有毒。”

      顾意勉强一笑,轻声问道:“南疆的毒花怎么会出现在京都的民宅中?”
      佟老头望了他,欲言又止,一时又带了许多不耐烦将烟枪在那花上抽打了几下,厉声道:“这花开时无毒,只等摘下晒成了干才会显性。”停了一会,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一把火烧了干净!”不知这些花是不是触动了他以往的记忆,佟老头再没有之前交谈的兴致,垂着的头默默不语。
      “你若是去,明早直接往太常观即可。”末了,他撂下这话便转身朝着外去,拾起了搁在门旁的桐油伞,撑开了冒雨回去了。

      顾意犹自思付佟老头之前的那些话,其实已然有些心动了。他一低头,心道无论如何这花总归是留不得的了。
      “啪!”
      灶膛中的燃透了柴火忽然发出了声颇大的爆裂声,响得他心头一震。顾意抬起头,目光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搁在浴桶旁那一桶水大约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袅袅几缕白气还在升腾。他挪动步子,蹲在那灶台前将膛中火又燃了燃,重新添了几把的柴。将这些做完才重新回到中庭天井,拿了晏辛惯常用的那把小镰刀将那白花齐根削断,一棵不剩全都塞进了大火熊熊的灶膛里。等这些都做停当了,才做完到凳子上。他心中有事郁结,一坐下便用手捏了捏眉心,满心的忧烦似的。

      外屋的门并不曾关上,外头一波波的凉意涌了进来。昨日艳阳高悬,今日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倒了春寒。他方才沐浴出来,身上热气散去,才觉得寒意侵骨。内屋的门紧闭着,里头也没有传出一丝声响。宛如这屋子中只有他这一人而已。
      “晏辛——”顾意将心中想着的两个字从口中滑了出来,若是仔细分辨又可听出带了不同寻常的情愫在里头。
      可是,紧接着他又皱紧了长眉。半湿的鸦色长发垂在耳后,略微有些湿意从背后透过重衣映到了背上。这两个字好像是禁忌,他每每心念一动,便要竭力去克制自己。起初并无察觉,可是近来势头越发凶猛,也逼得他无法转圜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顾意起了身走到里屋门前。他站定在那,面目间神色变化不定。想要伸手推门而入,那手僵在半空却到底是颓然的落了回去,他苦笑了一声。一番话,再口中犹豫再三,就更加会瞻前顾后吐不出来。拨开层层掩饰,他与她最初在一起的目的又是什么?顾意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时日良久,积了尘落了灰便自己都不想再去细想了。
      “离开京都,你去哪里都好。”他幽幽出声,叹息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规劝着。天南地北,都好过这个被权势欲望包裹着的地方。人心可怖,她也不能因为自己曾救她一命而如此信任。因为,他救她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她这个人。顾意闭上了眼,好像已经花了极大的气力下定了决心。若是说他对她还有那么点情谊,那便是让她离开自己,离开京都了。

      “你那日不是问我……为何会忽然折返回渡风城的吗?”顾意脸上喜怒不辨,声音也已经平淡如水了,“因为我要赶着回来放那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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