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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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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深埋心底的秘密被陡然掀了开来,顾意脸上白了几分。有些事情过于阴暗本不该曝光,更不像是他这样的人做出来的。
顾意深吸了口气,他的双手垂在身侧,五指痉挛似的微屈着,指端红润尽退。他并非真正介意那一把火,其实藏在大火之后自己的心思算计才是真正叫他难以开口。顾意薄唇微动,像是无声的喃喃。
天阴沉沉的,四面八方的黑云源源不断朝着京都的上方涌了过来。层层堆叠,浓密得透下一丝光亮。他的长睫下,犹似两团晕染开的乌青。
“晏辛——”
屋内仍旧没有半分响动,时光也在这一刻停止住了。顾意立在那,脊背都有些僵直……他的心好似悬了起来。
闷雷滚滚,雨水沿着屋檐滴下,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晏辛——”顾意又开口唤了一声。屋内仍是没有半分回应。终于,他伸出手,皱了皱眉将门推了下。那木门只是虚掩着,里头没有漆黑无光。待再细看,只可模糊看见一个人形俯在床上不动弹。
顾意神情微动,快去走了前去,他弯下腰,看见她正闭着眼,满脸泪痕,湿了下头的一方枕巾。顾意原本想要伸手推她,却见她约莫是哭累了睡着了。他又转而伸手去轻轻抹了抹她的眼尾。晏辛趴着,拧了眉头,她睡得不安稳,犹如怯弱的小兽。那张妍丽的脸因为带着清泪,更平添了一分孱弱,越是如此越是带了一分动人心魄的华光。
——如果,她记起了两年前的自己的过往,又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她一个韶华正好的姑娘又何必跟着自己奔波了两年有余。
顾意心软了。
他之前在门外鼓足了气力说那番话,她恐怕一个字也都没有听得进去。
所以,他又后悔了。
数道纠缠一起,又犹如万蚁嗜心。他的指尖在她的脸颊掠过,贪恋那一分细腻温软似得,不愿远离。
“嗯……”晏辛在是梦中嘤咛了一声,半掀开眼帘,神情萎靡恹恹。
顾意坐在床边,望着她。“晏辛——”他又唤着她的名字,话意辗转最终都只成了这两字。
晏辛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嗯?”
“我早上出去见卫靡了。”他语调放缓,深吸了口气。
卫靡大约是当年与他们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了,晏辛听了立即瞪圆了眼,追问道:“他?他找你?”
顾意点头,沉吟片刻道:“他想要我们离开京都。”
晏辛脸色一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他……他会怎么我们吗?”
这点顾意也琢磨不透,然而眼下那人恐怕是不会的。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以防万一,你还是同我分开好些。”他原本是要将风渡城那把火是自己所为一事说出,可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却又只提了这些。他眸色渐深,犹如深渊不可见底。他还是有私心——并不想让她知道真正的自己,也并不想让她知道那些真相。
“……”晏辛难受,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他言别。她不自觉的半撑着身子,手握成了拳。而她掌心正合着一件冰凉的东西,硌了她一下。晏辛想起一事,立即将手中那物平摊在了他眼前——正是那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咱们还要找出这钥匙的秘密呢……”她低声喃语,底气不足的模样。
顾意见他此时如此神情,心中也不是滋味。他接过那把钥匙在手中摩挲翻转,轻喟道:“你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再有人想起你和两年前案子有关。京都凶险,实在不该到此处来。”
晏辛呼吸起伏,犹记那日她醒过来便在牢房之中。各个人看她都好似恶虎猛兽,面露惧色,避之不及。不过短短数日,她甚至不曾被提堂刑问就被塞入了沿江北上的官船。人人都问她是不是吃人的妖物,问多了连她自己都有些迷茫……因为她的记忆中除了血色一篇再无其他。更甚的是,每当回想起那些血色,她总有股莫名的心奋,四肢都会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
会不会,真的是她食尽了血肉……
晏辛只知道,沉船过后她就如重生了一般。再没有人知道那段诡秘的命案……可是,她与他朝夕相对……
她竟从未想过与他分离。
“我……”晏辛咬着唇,仿佛每一个字从口中说出都是异常艰涩。“我不想走。”一时间,许多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春雷不绝,又响了几道闪电,忽地将一瞬将天地都照得雪白。
顾意叹了口气,已经在这档口做了一个决定。他伸过手去,轻轻的执起了晏辛的手,声音低哑问道:“你若不愿走,那往后可能会有许多坏事,可能……我也护不了你周全——”
他话还未说完,晏辛已经红了眼,探身抱了上去。她将头搁在了顾意的肩膀上,抽噎得哼了几声。其实眼中已经落不出泪来,可红通通的更惹人怜惜。她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后背,恨不得抠进他的血肉之躯里头去。大概……是付了些许怨怒在里头的。
顾意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从他几番改口,不愿直接告诉告诉她那些实情开始……他便是存了私心了。如此,也好,只当前面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不提起,也不再叫她知道曾经的他心思这样缜密。
晏辛趴在她肩头,等平复了些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顾意听她鼻音有些重,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算是宽慰。他素来圆滑周全,到了此刻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抚慰了。“只是,学士府的那份工是没有了,不过,方才佟老头让我去另一处地方谋事。”
晏辛听着,哼哼了两声。顾意知她年岁小,又是姑娘,更加之方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劝她离开,终是让她难堪委屈。“晏辛……”他声音柔和,犹如春风拂面,“我们成亲吧——”
晏辛忸怩。
等了片刻,顾意有意略显有些迟疑的说道:“你若不想,那咱们便是兄妹……总不能没有身份便在一道。”
“……”
晏辛骇然,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看他。那一双眼圆滚滚,漆黑的瞳孔落了几颗璀璨星辰似得,亮闪闪的。
顾意笑。他一笑开来,才是真正芝兰玉树,清隽无双。这样的气韵容貌,不似凡人。
“好。那便嫁与我。”
晏辛被他看得浑身都发烫,不知要将视线落在哪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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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江南,夜幕之下孤月高悬。
原本平静的小城因那一场无端大火闹得人心惶惶。两年前一遭,两年后又一遭,叫人深信这块地有妖孽作祟。入了夜,城中都紧闭门户,不敢在外头多做逗留。
过去了两月,那块被火龙付之一炬的园子废墟上似乎仍冒着烟雾。只是漆黑一片残垣断壁,早已经成了城中不可多说的禁地。
被烧焦了的几株大树只剩下一小截树桩,十几只黑鸦三两成群蹲再上头,时不时聒噪。声音回荡,更显得此地阴森恐怖。那一场火,烧死了十几个人,连这院子主家的儿子也未活得成。那大户得闻消息,从京城家中赶了人来,然而这一大片焦黑中最终连尸骨都未寻见。
“哗——”
忽地,一道黑色的身影划过。停在树桩上的黑鸦受了惊吓,一齐凄厉叫起,扑着翅膀飞了开去。
那人身形灵敏,在夜色中略过,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鸟,悄无半点声息的落在了废墟之上。他低着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然而,仅仅凭借月色想要在焦黑中找寻东西实在为难。……那道黑色身影却好像并非找东西,像是在找什么地方入口。
他走走停停,间或拿长剑在地上戳了戳。这院子大得很,但他身手敏捷,身形移动犹如魅影,不出片刻,就要将整个园子都查找了一遍。
突然,那人停伫了,又用手扶着剑柄在脚四周的地面上敲了几敲。像是发觉了什么异常,他弯下身去,想要仔细查看。这时刻,形势陡转,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噗”的一声闷响,再没有动弹。他的眼睁得大大的,恐怕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就死去了。
从暗处,又出来了两人。他二人一身劲服,到那死尸身旁看了眼确定了才道:“人死了。”开口那人似乎带了几分责怪。
另一人无奈耸肩,“谁知道他完全躲不开!咱们守了这些日子,总算来人了。不想却是个废物。”
最先开口那人不理他,正要弯腰查看那尸身,忽然面色一紧。只见倒地的那尸身憋了下去,只剩下一袭黑衣贴在地面上。那一副血肉之躯,就如此凭空消失了……
“什么鬼!”另一人低声咒骂了,也是满脸的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