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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重逢 ...

  •   翌日清早,就有人敲了门。顾意披了衣裳出去,不多时又闭了门折返回来。晏辛累了一天,睡得迷迷糊糊,连眼都没睁。
      他回来时候手中捏了一封信,来人带了话让他从今日起再不必去学士府了。顾意捏着那封信坐回床榻上,外头透进的一点光亮只囫囵看出这是用价值不菲的纸笺制成。他坐着挪了挪身子,却点亮床头的烛台。
      顾意身下睡的本来就不是正经的床,只是几块木板架在两张长凳上搭成的。稍微一翻身就吱嘎作响,饶是铺了两层毯子睡在上头也极不舒服。

      烛火幽幽亮起,他凑在近处,慢腾腾的将信封拆了开来。里面只一张写了寥寥数字的薄纸,折了几折。
      顾意面上平淡,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是……卫靡。自从昨日在啖杏林再次见到他,顾意就隐约觉得他或许回来找自己。只是不想来得这样快。
      他将那薄纸又重新折了回去,塞入信封中,起身穿衣洗漱。这时候,天才透亮,巷中有鸡啼声起。顾意收拾妥当,欺身吹熄了烛火。走出了两步,又将那封信收入了怀中出了门。

      清早透着冷意,路上行人少得很,街道很是清净。顾意穿过街巷,经由阜成门出城,朝着信中约定之地而行。
      小亭之内早有人侯在里面,见有人来便眯着眼。他见顾意一身青布长衫,带了几分读书人的清隽风骨,停在五六步开外。
      “顾意。”

      有风拂过,刮得地上的草发出沙沙声响,系在不远处的马儿不耐烦的踱着蹄子,嘶鸣了几声。从那一次分别到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有两年未见了。
      “……卫大人。”顾意抬起步子入了小亭。
      卫靡坐在那,目光追随着他入内,听他如此唤了一声,半垂着眼笑了一声。“你们今日要如此生分了吗?”
      顾意立在那,并没有接他这话。

      “坐。”卫靡抬手一指对面的位置,又道:“这两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却没想到我们在京都重遇了。”
      桌上还温着一壶茶,从茶嘴里的冒出白腾腾的气。卫靡伸手,倒了杯水递到顾意面前,又给自己也满上,抿了一口才道:“你知我酒瘾大,近来不敢再轻易喝酒,却总也改不掉拿酒杯的瘾。”说完,自嘲似得笑了笑。
      顾意盯着那香气四溢的茶,嫩绿的叶在滚烫的水中翻滚舒展。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这时也如那茶叶一般被滚水淋烫着。

      “放心,这四周只有我一人,泡好了茶我便遣了那几人走了。”卫靡见他盯着茶水出神,以为他心有顾忌。
      顾意又抬眼看着他,心中一凉,默念道隔了两年的光景,他二人竟这样……生疏戒防了。他端起茶杯小饮了口,茶温正好,仿佛是算准了他来的时间。“好茶……是今年的早春茶吧。”
      卫靡笑,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面上轻轻转动,“是。前几日江南才贡了二两。”话到了此处,他便也就打住不说了。“晏辛呢?”
      “……”,顾意停了一停,才平静了道:“你都看见了。”

      “当年我也派人寻过你们,却没有半点消息,以为一船的人都死了……”卫靡回想起往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起了身,背对着顾意走开了几步。原来是系在亭旁的马儿焦躁不安,他上前抚了抚。不出片刻,那马便安稳了下来。卫靡回首,见那青布长衫的男子却是半敛着眉眼,叫人望不见他此时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
      “却没想到……你如今和她在一起。”

      顾意心中微动,若是当初沉船的事情那样简单,他恐怕今日也不应当是这样的光景。他长叹了口气,眉宇清明了起来,“你查了当年的事情了吗?”
      卫靡盯了他好长一会,时间好似凝滞了般。他忽地拧起了眉头,“没有。”紧随着,他又紧接了一句,“就好像什么都沉入江中了一样。”
      怎么会没有?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顾意点头,脸上又闪过一丝茫然之色。他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然而这事情的确压在他心头,又不能理出全部。“记得当年……我随着江波一路而下见到了知县大人。只不过……他并非畏罪投江而死,而是被人捆了手脚投了江的。”
      “谋杀朝廷命官?”卫靡压低了声音,他走近了几步,复又重新回那位置上坐下。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肃然的事情经由他口中说出总带了几分古怪的笑意。他嘴角的弧度果然越来越深,眉宇间竟然浮动了几分嘲弄。“竟是这样。怎么之前从未听说找到了县官的尸体?”

      顾意轻喟道:“那县太爷的尸身并未来得及被打捞上来便被冲入到了海中。”他犹记得那一日雨势滂沱,他租了条渔船顺江而下,只在入海口才看见一道翻滚着的人形俯在江面。露出的背部衣裳勉强能看出是黛青色的官服。
      然而,风雨交加之下,那渔夫无论如何不肯驱船入海。他只能亲眼看着那手足俱缚的尸身遂巨浪翻滚,直至消失不见。那一刻,他也不知是骇然还是震惊,立于天地间人任由大雨敲打也无甚知觉了。

      这时刻,天还阴沉沉的,黑云欺来犹如压在人头顶上。
      卫靡抬头看了一眼,道:“居然还有人敢杀朝廷命官……”他一连复喃了好几遍,好似不相信这件事情。可顾意却再清楚不过,眼前此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当中的厉害关系?如若不知道,他两年又怎么会声称自己并未在那船上而不据实回禀?
      同是因了两年的那桩事情,两年后的今天,他们却已经是天差地别了。一个青云直上,而一个却仍旧在为了生计奔波。

      顾意不愿意将什么话都点破了,眼前这人也总是不能叫他如往昔一般毫无戒备的袒露心迹。总之,他相信若不是卫靡发现了什么,也定然不会这般约他出来见面——他们早年交好,生死重逢绝不该是这般避人耳目。
      “呵……”卫靡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茶,饮了口。茶香也不再鼎盛之时,他不觉皱了下头。“茶凉了,便是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应当有的滋味了。”
      他忽地将话锋转向了眼前的茶,垂了眸看着,眼眸深邃,其内不知道杂糅了多少心思。“你懂么?”

      风轻轻的吹了起来,卫靡今日着了一身秋香色立蟒锦袍,衣角随风翻飞,一时犹如天人。
      顾意思量许久,才出声道:“家中拮据,素来只饮白水。”
      卫靡闻言笑了出声,抚掌拍手。
      “卫大人自不必忧心生计,顾意却有家室要养。”顾意从怀中将那封信拿出放在了桌上。“卫大人,恕难从命了。”

      石桌上有低落的茶水,信纸沾了层层浸透,将里头纸笺上的字晕染了开来,成了一团浓稠的乌迹。
      卫靡望之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犹如僵持不下的缄默,最终他伸手过去将那封信拿起撕了粉碎。纸屑又被揉成了球,扔出了亭外。“离开京都才是你最好的打算。”卫靡微微眯起眼,声音不徐不疾,也见不出有任何悲喜。
      “晏辛有命案在身,且不说她是否真有罪,单凭这两年逃匿在外,已是死罪!”
      初春薄雨,终是落了下来。

      顾意犹如被人拿住软肋,眼神一闪。他此时再看卫靡,那是十分清俊的一副相貌,长眉削唇,却带了几分薄情之相,与以往大相径庭。许是他此时面目肃凌,才叫人觉得不可亲近。顾意稳了稳心神,惨淡笑了笑:“正如卫大人所言——茶凉了,便是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应当有的滋味了。两年前的事情,既然有人想它沉入江底,那便也不会再容许有人将之提起。”
      言下之意,他偃息两年有余,已有十足把旁人不叫人想起他们。
      顾意不再言语,偏头看向亭外,只见方才被扔出的纸屑被雨水打湿,不多时就会被融在泥土中了。

      “好,你不愿离开京都便不离开。”卫靡心内一笑,转口道:“不过,当年那血案却的确不简单,你当真要养一只吃人的怪物在身旁?”
      顾意略微一震,豁然立了起来,望着卫靡却又轻轻将目光挪了开去。“卫大人!”他语气稍窒,加重了几分声调才继续道:“大人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顾意先行告退了。”说罢,他头也不回走入了雨幕中。

      卫靡坐在亭中,低头将手中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只是茶水已经凉透,从他口中一路凉到了胸臆间。等他在转头去看,那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模糊不可辨了。他想起自己信中劝他离开,京都风云变幻绝不简单,甚至……亲自遣人去学士府退了他的那份工。
      “如果这样……”卫靡喃喃自语,他起身出外撩袍跃于马上,挥鞭追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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