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26、杏林山火

　　宋青知道些京官的事情，顾意倒不意外，他们这些学子致力官场，肯定会留心这些。只是他心中诧异的是眼前宋青这惴惴的模样。想了想，方才开口问道：“什么？”
　　宋青这时候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来，直直的盯着面前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前几天好像遇见那人了。”他心绪不宁，一番话噎在心中吐不出咽不下，“我那日好似见到这位黎大人同……”
　　“同什么？”顾意疑问。
　　宋青猛地住口，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摇着头。“顾大哥，并非我不信你，只是这事情确实不好多一人知晓……你、你知道了也只有害无益。”撂下这话，便不再说旁的，转了身沿着小巷子匆匆跑了。
　　顾意看着他离去背影渐远才收回目光。

　　“咱们也回家去？”晏辛临走时抓了把果脯，正一颗颗的往嘴里塞，又被酸的皱眉。她一面等着顾意回话，一面踮着脚探身朝着那戏院看。这片刻功夫，人群退了不少，只是官兵不减。
　　“如今正是春光大好，咱们不回家，去京郊的啖杏林玩去。”顾意难得休一日，前两年在江南，晏辛也总呆在屋子中极少出门，听他这么说便咧嘴笑起。

　　二人转而出城。
　　城门外停了不少牛车，极简易，后面板车用几根细竹枝挑了块布做棚。一辆牛车上宽敞些能坐五六人，都是郊外的农户用了得闲的耕牛临时来揽客的。
　　出城的人络绎不绝，马车、羊车更不在少数。
　　顾意带着晏辛上了一辆牛车，坐在末端。不多时，农夫就驾起了牛车往啖杏林赶。他谙熟此地，各地不走官道，带着他们从小道穿去。既近，沿途的风景又别致。一路上，他又唱了几支乡间小调，逗得大家欢笑不止。

　　晏辛抬头去望，只见远山宛如被揉皱一般，雾岚环伺，近处则可见草木抽芽，新绿映衬。顾意递了个东西来，却是一只用香草编的蚱蜢。搁在手中，不足半掌心，须足俱全，十分灵动。
　　“哇，这个好像！”晏辛接过，喜不自禁，又探身出去攀折了一段嫩柳，系在了尖端。如此，便犹如执灯一般提着那小蚱蜢了她侧头，眯着眼笑问道：“原来你也不光是会读书写字。”
　　顾意回望她，眼波微动，终于开口道：“我娘会这些小玩意，我小的时候她总爱抱着我编这些。”
　　他的话音很轻，虽然极力想要做出无谓的态度，但语气却细微的哽了一下。
　　晏辛抿了抿唇，他从来不爱说过往的事情，每每提及也总是一带而过。倒是自己，自己想知道……却怎么也记不得了。想到此处，她有些发恼，下意识的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随即，又被人抓了手腕。

　　“你做什么？”
　　晏辛摇了摇头，不肯吐露。她心情略有些低落，说不哪里难过，总归是不痛快。顾意的手悬在半空，想要收回却是一顿，转而将她落在鬓角的碎发捋到了耳后。他动作轻缓，却扣动人心弦。
　　同车的中年妇人掩嘴笑道：“想是新婚才能这样。”与她一道的几人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此时大膺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已不似前几朝这样严苛。妇人闲时会邀好友一道出去游玩。

　　春日艳阳高悬，落在人脸上便是暖融融，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辉。约莫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山前一大片平整的地上歇了许多车马，再不能沿着山路往上。
　　啖杏林是一座山，原本不该长有这么多杏树，许多年前在此山中修行的女冠着人种下了许多，才成就了今日的艳景。

　　晏辛随着顾意沿着石阶而上，起初两边多是茂密的矮灌和青柏，越往上杏树越多。今年天气反常，前段日子落完雪后就阴云不散，这五六日方才露了太阳，却将满城的花都催开了。
　　顾意在前头，时不时便停下脚步回头等她。山路崎岖，不知多久面前就豁然开朗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只有满目的杏树，其花犹如胭脂万点，花繁姿娇，占尽春色。

　　晏辛见状再挪不了步子，揪着顾意的袖管道：“你容我歇一歇，脚疼。”顾意回神扶着她道：“往日见你和顾宵撒野，也不这样弱。”
　　晏辛撇了撇嘴，稍稍躬下身子揉着小腿，一停歇下来更是觉得腿肚子在打颤。由着他扶到了边上一块石头上坐下。“对了，好几日没见到顾宵了……”
　　“你别担心他，只消他不闯祸就万事大吉了。”顾意也伸过手，帮着捏着她的小腿，他力道正好，不重不轻。他二人容貌相称，又如此亲昵不免惹人侧目。晏辛微有些发窘，推着催促道：“不疼了不疼了，咱们接着走吧。”

　　顾意一抬头，见她脸颊酡红，眼神闪烁，好似浑身上下都坐立不定似得。只一眼，他便心中通透了，温和笑道：“好。”他声音低醇入耳，又带了了悟的笑，落在晏辛的耳中，逼得她不敢再看他，径自半敛着眉起身走向了杏林深处。顾意见状，也不觉会心一笑，起了身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杏林中不少结伴而来，贵女新妇又都带了随侍，每至一处或坐或立都悄不动色的隔离于人群。
　　然而，人多了，便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我瞧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忽地，前面围拢的人群中冒出了一声高喝。却是个妇人的声音，又尖又细。
　　晏辛停顿了脚步，刚想要折转去瞧发生了什么，就被后头抓了手腕。顾意摇了摇头。她只得恹恹作罢，不前去凑热闹。京都这地方，人人背后都有些关系，唯独他们无可凭靠，闲事莫理来得好些。
　　二人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得另外一人悠悠然开口道：“施主，贫僧是出家人。”这声音却是旧相识。顾意身形一滞，拧了拧了眉，更是不愿意多停留一刻。晏辛也听了出来，见他步子加快，也不由得三两步小跑跟上了前去。

　　“怎么那和尚也来了京都？”
　　顾意不知，心中想着他们别再凑到一处就好了。之前那短短相处，他便已经觉得此人很是不简单。这样心机的人，又哪里能做得了清修的和尚。他如今装着和尚的样子，不知到底算计什么。“咱们离他远些。”
　　“哦。”晏辛听他这样嘱咐，心中也就了然。他平素最是喜欢和人结交，三教九流也都是招呼周全，却独独不愿意靠近那和尚，看来那个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们随着人群几乎要将这整片杏林饶了个遍，不远处露出一座园子。那园子也没有挂任何的牌匾，一圈白墙黑瓦，无人看守，里头也不见任何声响传出。
　　然而，人群虽到了此处，却都纷纷自觉绕了去，无一人入内。
　　“怎么有这么疯癫的和尚，这要是当真起了山火，岂不是连累了大家！”从后面来的几人一面快步行走，一面又回头观望。
　　“哼，我看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和尚！”

　　晏辛闻言，扭头去看，一看之下也有些心惊。青天白日之下，却陡然冒出了一股漆黑浓烟，正是他们方才停留的那地方。耳边还响着那群人的话，她不觉发笑。
　　正这时，前面那园子忽然开了门，从里头策马而出一人。他端坐马上，脊背挺拔，一身月白锦衣，说不尽的风流倜傥。顾意拉了晏辛往旁让了两步，饶是如此，策马呼啸起的劲风仍然是贴着脸刮过。他侧头望去。

　　而马上那人忽地勒停了马。原来，正有五六人与他迎面而来，停在了他面前，应当是熟识。其中一个执着象骨真丝折扇的年轻人对着身旁的贵女调侃道：“姐姐，你以后可别再拉我陪你来这种地方，你与嘉束一并来不是省事？”
　　那女子听得他这样说，横了他一眼，娇声道：“那以后爹抽你功课，可别指望我。”
　　年轻人神情登及软了下去，腻到她身边，没皮没脸着嚷道：“可别……”他还想再说些，却被马上的男子打断了。“白晗，你们先进去。”
　　“嘉束……”那女子稍有迟疑，最终上前一步，到了那人马前，伸手拉着缰绳。“你别去，再喊个人看看就成了。”
　　马上那人却是不言语，紧抿着唇。女子退让，勉强一笑道：“我知道我拧不过你。”说完，便往园子走来。余下的几人也一应跟着她走。

　　晏辛望着迎面来的女子，想了几想，终于看出了此人正是当日被关大理寺与她同间牢房那个满脸白粉的“婆姨”。见她此时通身气派，不似寻常百姓……晏辛收回目光，只当没见到此人。
　　顾意又如何认不出马上那人，他拉着晏辛低声道：“那边火势不知道如何，咱们逛也逛够了，回去吧。”

　　端坐于马上那人挥鞭前行往浓烟方向去，然又勒转了马头。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落在匆匆下山那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