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25、看戏

　　又隔了几日，春闱放榜。天下寒门子弟做天子门生的寥寥无几，却是宋青此番上榜说来颇有几分传奇颜色。他原本是并未考上，不知为何前头有一上榜之人被剔除了出去，由此他进了一名，成了最后录取的进士。饶是如此，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艳羡眼红。
　　欢喜的欢喜，失意的失意，也到底是拢宿巷今年最后一波热闹了。有些早在放榜当日，就连夜收拾东西返乡了。宋青家中贫寒，就停在了京都想一面等来年会试，一面另作打算，却不想等了一日却等来了贡院报喜的人。宋青自是欢喜，可一众玩得要好的中也就他一人上了榜，又怕戳了旁人的伤心事，这几日跑顾意这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顾大哥……”宋青见门需掩着，便径自推门而去。他一入内，见今日旬休的顾意就三两步凑上了前去。“顾大哥，你看我拿到了什么？”
　　顾意正在将家中那张微有些摇晃木凳重新钉了颗木栓，听见他声音在近处便抬头。
　　宋青迫不及待的扬了扬手，捏着三张大红纸，笑着道：“瞧瞧我弄来了什么！”
　　顾意与之熟稔，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活计放了下来，才道：“戏票？”

　　“不错不错！双清班的戏票子，我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来弄了三张。”宋青挑了眉得意道：“怎么样？”那戏票用了洒金红笺，花了心思在上头。
　　等了半会，顾意却只是轻笑，宋青只觉得一肚子激动被盆冷水淋透了，便上前推了把道：“这出是云沪深亲写的戏，也都是一顶一的名角演！喂喂！顾兄，你当真不知道这出《录仙台》多少人抢着要？”
　　晏辛正在天井处侍弄那几株花草，乍一听见“录仙台”几个字握着盛满了水的葫瓢便探出身去问：“什么录仙台？”

　　宋青见总算有人感兴趣了，便笑着道：“云沪深新写戏本，如今才是第一场，票子难弄得很。”
　　晏辛倒是十分喜欢云沪深写的东西，一听见他的名字眼睛便有些发亮。“当真是他写的？怎地许久没写传奇却转而写了出戏。”更加之前几日那老妇人忽地提起了录仙台，她压在心中几日没吐露，不想在这当口出了这么出戏。
　　宋青见遇了同好，便几步到了她跟前，“这些我们哪能知道，我这三张票，早将顾大哥和大嫂二人考虑在内了。”他见晏辛很是跃跃，但却又看在等顾意松口似得翘望，忍不住开口打趣道：“哎呀，顾兄自己不去可别拦着嫂子。”

　　顾意将挽着袖子捋了下去，又将褶皱了的衣裳掸了掸，“罢罢罢，一道去吧。”
　　晏辛闻言欢喜，随即将手中的水瓢扔回了木桶中，溅起的水花溅落到宋青裤管上。他急忙朝后退了两步，苦笑着道：“嫂子，小弟可独剩这一身好衣裳了。”
　　晏辛“呀”了一声，吐了舌头躲在顾意身后，像小姑娘似得娇俏可人。顾意无奈，知宋青也只是玩笑并非为难，又道：“怎么，上头的委任几时下来？”
　　这段时日，宋青也着实为难。他家境贫寒，家中带来的盘缠早就用光了，之前还能接几出戏本来赚些小钱。如今成了天子门生，倒是不好轻易接这些私活了.被顾意猛地提起这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难不成我还能比自己活活饿死不成？”他笑了起来，催促着道：“再晚就不能入场了。”

　　三人捏着票入了场。外头挤满了人，更有人拿了银子想当场求换票的。晏辛有些唏嘘，“这票子好贵，够租半年咱们的那房子了。”
　　顾意笑，拉着她的手腕以防被熙攘人流冲散了去。宋青正跟在他们后头，见他们二人的动作，不免好笑，凑了上前去挪揄道：“我看顾兄将嫂子护得紧，想来丢不了。”
　　晏辛脸一红，回头阴嗖嗖的剜了他一眼。这些时日，几人熟稔，年岁相当又都不是拘谨的人，也聊得开。宋青实则是艳羡他二人，总免不了时时拿话激他们一激。见晏辛如此，又哈哈笑了出声。
　　“哪只贼手！采了我的花！”晏辛目光扫见宋青腰正别了几朵细白小花，登及作势发怒。
　　宋青见她伸手来夺，便侧身避了过去，赔着笑道：“嫂子莫怪，委实这花清新别致……”如此这般又腆着脸说了许多好话才作罢。

　　三人坐下没多久就禁了场，班主亲自出来报幕。紧随着，密集鼓点响起，再而金、革、丝、竹、木一应都应和起伏。正这时候，众声陡灭，一道清丽箫声直拔而出。箫声婉转如诉，身着青白云裳的女子掩面而出，乍一眼便叫人觉得清丽无双，与往日的戏都不同。
　　“这戏排得新奇……”近旁已经有人低声讨论了起来。又有道声音附和道：“听说云沪深亲自排的，可不得别树一帜。”

　　顾意从卖货郎手中买了叠瓜子和蜜果，转头见晏辛看得认真，只轻轻推到了她手边去。而后，也凝眸看了起来。戏台子上，那伶女声音婉转空灵，叫人恍觉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不似凡人。再听那唱词，也没有那些华词丽藻堆砌。只好像……这本是一段迤逦传说，如今只是原原本本的搁到了众人面前。
　　录仙台……
　　顾意心中默念了两声，三个字在心头反复回荡，每一下都逼得他去生出一万的推想。不是他天生多疑……却是这接连数件横生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去谨慎。顾意原本不愿前来，这出戏名声早就传了开来，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只是隐约有种不安感。
　　好似，有些事情会发生。

　　“这戏本写的事情是真有其事？”晏辛倾身凑近了问，一面抓了桌上的果脯塞入口中嚼着。她嫌酸，又不舍得吐出来，胡乱咬了两口便拧着眉吞了下去。末了，又端起茶猛灌了几口。
　　顾意见她如此，不免好笑，点了头道：“确是有这样的一个传说，就在二十多年前，真不真倒不知道了。”
　　晏辛扭头，正要在说些什么，余光一扫，见这戏院二层观戏台陡地出现了一道彩色人影。那人穿得古怪，等她再定神追看的时候，却再也见不到那身影了。

　　顾意见她走神，直愣愣的望着二楼看，便也顺着看过去。“看见什么？”
　　“一个好奇怪的人，穿着彩色的衣裳。”晏辛嘟囔了一句，收回目光又缠着顾意继续问道：“那女子当真是神仙……？”这话，从她自己口中出来都带着迟疑，可她又不得不这么问。
　　“傻话！”

　　顾意那话没说完，忽然门口涌入了许多官兵。戏院里的人一下子炸嚷了开来，也没人顾得戏台上的戏了。为首那人一身武将官服，冷着脸不苟言笑的扫了戏院上下一眼。
　　戏班主惯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忙不迭迎了上去，躬身哈腰的问道：“大人，这是何事？”
　　那武官眯着眼冷笑了声，“公家的事，轮得你来打听。”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几个当值的便将班主往后一推，哪知他退的不稳，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了。
　　双清班在京都也是将近百年的老戏班，班主与许多达官显贵也都有几分薄交情在里头。眼下被推了一道，他也不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只拍了拍屁股又站了起来赔笑。

　　顾意正一直看着，心道好个圆滑的人，明明是自己借势故意摔了一跤，一瞬之间做足了戏。日后，说不定就要传出官家跋扈，欺凌班主的传闻了。晏辛见来人衣袖一挥，五六十人都挤了进来，便朝着顾意挨近了些。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咱们走么？”
　　走，自然是走。

　　今日这《录仙台》原本就吸引了许多贵女争相来看，更加之云沪生的名声，眼下却无端生了这样的枝节，怎的不叫众人心生恼火。
　　“闲杂人等，还不退去！“那武官见无人动弹，拔高了声音又喝了一声。他行武出生，又人高马大，一喝之下额头青筋暴戾，气势逼人。
　　晏辛瑟了瑟，恍似打了寒颤，“他脖子上好大一块疤。”
　　“这是提督衙门的黎大人，他脖子上的那伤……”宋青正说着，忽见不远处，那位黎大人正目光如炬的望着他，好像知晓了自己正在说他。宋青心头一虚，立即闭了嘴。

　　不愿惹事的人已经鱼贯而出。
　　顾意看了身旁其余两人道：“咱们也走。”说着，便略垂着头拉了晏辛往外头去。经过那武官身旁不经意一扫，倒也是见了那块可怖的伤疤。当年只怕也是深可见骨，以至于到现在看来脖颈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大块肉，有海碗般大，实在吓人。
　　等出了戏院，才发现，除了进内的四五十人，外头另有百余人，分作三队层层包围了此处，声势浩大得很。再远些便是围观的人群，乌压压一阵。

　　晏辛扭头，见里头有些身着华贵的夫人小姐也多慢腾腾出了来，面上却很是忿恨怨怼。她感觉回过头，对着顾意嘟囔着道：“才刚开场呢，早知道将票卖了。”
　　顾意被她逗笑，见宋青低着头不语惴惴不安的模样，“宋兄？”接连喊了两声，宋青才猛地回神。他紧忙拉了二人避开人群到一处偏僻角落，面露不安：“顾大哥，你知道我方才想起什么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很少会回看自己写的文，为了继续写怀蛇这几天重新看了一通。发现了不少错别字，更发现了许多地方或许自己写的过于隐晦了，所以……这两天会改一下前面几章，嗯……尽量集中在一个时间段内改正，避免造成伪更误会。
这文已经跟了榜单，在榜期间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