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17、大理寺

　　约摸五更，天色已经有些透白，公鸡吊着嗓子啼了几转。街道比往常静得许多，临街的商铺一应没有开门。
　　些微薄雾将大理寺笼得森然肃穆，偶尔有人路过，也不敢耽搁，低着头迅速走过。
　　如今坐镇大理寺的是祁大人祁濯已经有五十开外，在堂上坐了一夜忍不住撑着头睡了过去。衙前积冰消融，水滴溅落声不绝，堂上的衙役斜眼偷瞧，虽然困得迷迷糊糊仍然抱着廷杖，不敢作声。

　　“咳咳……”主薄搁下手中的笔才抬起头，手腕有些酸疼。上头让连夜审这案子，却不知道是何故。虽说是在京都天子脚下死了一个人，但也大可不必这样兴师动众。他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但顺势而行却也是懂的。“大人……大人？”
　　那祁大人幡然醒了，打量了四周才渐渐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才道：“这是第几个了？”
　　“大人，这天都亮了，昨晚抓了满满一牢，先吃口早饭再继续审吧。”主薄劝道。
　　“这……”祁大人捻须朝着堂下众人看了一眼，“罢了，一刻钟后再升堂。”他才刚站起来，堂外来了四五人，皆是穿了官服。

　　“学生见过老师。”来人冲着祁大人作揖道。
　　祁大人走了下来，拍了拍那人的肩道：“你这个时候来，可是为了昨晚那件案子？”一面说着，一面摆了摆手走，让堂上众人各自散了去。
　　那人年纪颇轻，却穿了一身黑底蟒袍，映得的面如冠玉。他就那么站在那，丰神俊朗，难掩周身气派。“学生此来正是为了这事，圣上的意思……”

　　祁大人一听，脸上顿时一肃，随即道：“圣上的心意？”
　　“圣上昨夜咳了一宿，太医都在御前守着，今日我出宫的时候还听太监说圣上正打算早朝……”
　　“这是……”祁大人有些不明的看了一眼年轻人，“圣上要亲自过问这事？”他垂着头低声喃，隔了会才抬眉，“嘉束，多亏了你啊！”
　　年轻人敛了眼眸，“老师有恩于学生，学生不敢忘，这都是学生当做的。”

　　祁大人看着自己半道收的徒弟，一时心中很是感慨，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作罢，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许。他转过身去，负手踱了几步，像是在盘算什么。
　　这两月，祁大人在圣上面前颇有些碰壁，每每有事末了必要将他点出来斥上一二。祁大人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偏偏不得安生，昨夜又出了这档子蹊跷事故。他着实是焦虑的很，这才连夜开堂审案，可见昨夜捉拿人数众多，饶是这样还有一多半羁押在牢狱中。
　　祁大人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是若坐针毡，眼下听自己学生这一提醒，便知道今日又是免不了点名挨批了。

　　“老师连夜审案，身子哪里吃得消……”身后的年轻人凑近了一步，曼声说道：“老师劳心劳力，圣上必然看得见。”
　　祁大人正不知如何应对，一听这话，脑中一片混沌像是被划开了缝投进光亮来。“不错不错！”他回身，搓着手道：“就是这个理，本官年纪已大，在这寒夜审案哪里能支撑得住。”
　　说着，他便用手扶着自己额头，声音陡然虚弱了下去，“嘉束啊，老师今日是不能早朝咯，有愧于圣上。”

　　这祁大人已经打定了此心，转入后院才将作态去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原本是武官出身，却不知道为何圣上在两年前将他捧上了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是他军中一套治理法子并不适合这朝堂，遇到棘手都悬案疑案，他一时忍不住脾气上来便会廷杖犯人，这一来二去，弹劾他的人就不少了。经这两年，他也改了不少军中气性，每每对人都想要做出个慈眉善目模样来。对待囚犯

　　晏辛被隔壁囚房的人吵得睡不着，她原本缩在角落，迷迷糊糊合了眼再想来觉得浑身都酸痛。这一晚上，狱卒进进出出的提烦人，有些胆子小的哭天抢地，吵杂哭闹声不断。
　　昨晚上被抓进来的人不少，男女分监而关，晏辛那时候的位置相较于旁人又更加微妙了不少，所以这间囚室中不多，统共三人。另外两人正是那个绿色群裳的少女和那个中年妇人。

　　“婆姨……”少女眼中含者两包泪，推搡着闭目养神着的妇人，“怎么办，这下怎么办？”而那妇人却是略蹙了蹙眉，连眼皮都懒得掀开，敷衍着道：“我们是清白的，等大人问过话自然就放我们了。”
　　那少女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她捏着自己的手，辗转难安。一抬头看见晏辛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打转，无端的瑟然一抖，低声在那妇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中年妇人终于睁开了眼，与晏辛的视线交触了片刻，略一点头，便挪开了目光。

　　晏辛觉得这白面妇人虽然衣着寻常，但气质却是不同寻常。即便是到了这牢狱之中，仍能保持镇定。她收回目光，想起了昨夜发生的那场命案，人无端便死了，不禁有些戚戚。
　　晏辛伸手扶开了地上几根稻草，露出了积有薄灰的地面。她垂眸拧眉，用指尖在地上横竖画了几道，盯着看了会又摇了摇头。过了会，又将其抹了感觉，重新画了个。
　　天才蒙亮，她睡得不安稳，眼下带着两团乌青。而她原本就纤瘦，有些畏寒的用手捏着领口，像是怕阴冷的风从那灌进去一样。

　　那中年妇人听见悉索响动，便睁眼去看，隔了会才开口问道：“你……是在绘制昨夜的地形？”
　　晏辛“嗯”了一声，并未抬头，继续盯着地面。这不过是块寻常的地面，她神情专注，要将地面看穿了一般。

　　“你是江南来的？”那妇人忽然开口攀谈。
　　晏辛这才抬眸瞧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要这样问，只点了点头。
　　妇人施然一笑，“我是有些听出了你的口音来。”她说话平静，有份处变不惊的镇定。她身旁的少女见她如此，暗暗揪了揪她的袖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却浑然不在意，又开口道：“你可也看了那珠子？”
　　晏辛又点了点头。
　　绿裙少女神情一紧，怯声道：“婆姨别提那个，说不定真有晦气！”

　　这牢狱中气味混杂浓郁，原本并无流风回转，这时刻便好像有阴森冷风刮过。
　　晏辛轻轻一笑，“说不定，这其中住了只有煞气的鬼，悬念太重，才出来害人。”她模样思真非真，语调婉转动听，两汪漆黑的眼眸中也好似晕散出光彩来。
　　绿裙少女怔愣了下，恍然回过神来，脸上又是忿忿，“你……！”
　　“寻卉！”妇人回过头去，那少女悻悻嘴巴，垂着头坐在墙角不再开口。

　　“姑娘真是爱说笑，这世间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别有居心的人在装神弄鬼。”妇人又开口道，目光直直的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即便是在这牢狱中呆了一宿，让人看来仍然是端正整洁。
　　此时外头有些光亮照进来，越发显得她那张脸白得吓人。大约是香粉敷了太多，就连脸上神情变化也看不出。

　　晏辛又朝着后面的牢墙缩了缩身，温声道：“若真不是鬼神作怪也好，只望大人清明，还我等青白。”
　　妇人听她这话，不觉多看了她两眼，沉吟片刻才道：“ 你昨夜在那摊子前，可见到或者听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坐直了身子，似乎是在竭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只是当时人多，又事出突然，哪里会这么细致的去留心。

　　晏辛想着过会自己也肯定要被提到庭上问训，此时将昨夜的情景梳理下也好防止遗落了些什么。
　　“姑娘可有想到些什么？”
　　晏辛默然摇头，顿了顿才带着失落回道：“没有。”她昨夜被带入大理寺和顾意分别的时候，他曾经提醒了自己注意那妇人。晏辛抿唇，抬手将垂在鬓边的碎发撸到了耳后。这一瞬间，好像什么细微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微敛眼帘。
　　不错……这哪里是什么妇人……

　　牢房外，守门的狱卒昏昏欲睡的打着盹，骤然被人喝醒乍见眼前之人穿着黑底蟒袍骇愕不已。
　　“别惊动里面的人。”年轻人微眯着眼，眸中神采奕奕，“昨夜可有女子被羁，关在何处？”
　　守门的狱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躬身道：“有，让小的领大人去里头……”他见上头不吱声，便小心的在前面领路，不过会便停了下来，矮声道：“转个弯就是了。”

　　已经是近在咫尺，近得能清晰无二的听见那处牢笼中传出来的交谈声。
　　年轻人摆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自己便停在原地，微侧着身听那边传来的话音。他的随从立在后头，各个肃然。

作者有话说

　　想想榜单，莫名觉得自己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