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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赌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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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什么非要黑灯瞎火?”晏辛凑到顾意边上低声喃喃。
顾意垂下头,抓着她的手腕,往着巷子里头去。“这才是赌市的特别之处,买好买坏皆要看运气。不妨看看再说。”
眼下入了夜,这夜市才算刚刚开始,不多话,挤入这窄窄小巷人却越来越多了。晏辛新奇,将经过的小摊逐一看过去。原来这些摊子并非是直接摆在地上,而是土墙上开了方窗,并看不见在墙那头到底卖方到底是何人。只是这条巷子绵亘颇深,看起来规模实在是不小。
晏辛见卖各种东西的都有,有新有旧,就连缺了口的瓷碗都有。过不了多久就是春闱,各地的试子已经陆续到了京都,今夜就有多少读书人三两结伴在此处挑选。
“我特地来找云沪深的传奇本,却不想这地方倒是让我看花了眼。”正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人低声叹气。他身边的同伴立即接口道:“陆兄你有所不知,这云沪深早两年便不写了,又哪里去找得到他的手稿。我看外头传得有鼻子有脸,也不过就是种噱头罢了。除了云沪生,我看那笑笑子的怪异志也是很不错的嘛!”
另一人取笑道:“过不了几日就是春闱了,你们二人与其念着山妖狐媚不如寻些上届进士的手稿,好观摩观摩。”
晏辛听他们在说传奇话本,又说到了云沪深。多听了几句。这个云沪深,她倒也知道,前两年她闷在家中,难得和顾意出去一趟,便挑了这本书。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每出了新的都要让顾意买回来。只是这世间冒名者颇多,这两年云沪深更是没再写一个字。
晏辛闻言,也不禁惋惜道:“想不到云沪深当真两年不写了。”
“不写也好,省了那些钱给你买糖饼。”顾意笑侃,拉着晏辛朝着一边走过去。他身量高,在这人潮中处处护着她,免受拥挤。
走在他们前头的那几人中又有人嗟叹道:“即便是真的中了进士如何?朝中眼下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我等家事无钱财之人难有出头之日。”
“我看倒不尽然,眼下不正有位当红的人……”
“郭兄指的是……?”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我看你是真不知,那位也并非是白衣出身。”
晏辛见他们不再谈论云沪深,便兴致缺钱,正见自己在一处小摊子跟前。这摊子与其余都不一样,只在面前放了一个木盒子,木盒中紧紧躺着颗拇指大小的琉璃珠子。旁的小摊上都或明或暗的点了一盏小灯,这处除了珠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显得寥寥可寂。
然而,只消看上一眼,目光就再难从那颗琉璃珠上挪转开眼。
晏辛不禁伸手去摸,指腹才刚触及,就已经有股凉意漫涌了过来。
“这东西煞气,姑娘不买还是少碰。”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漆黑的墙后头传了过来。
晏辛惊了一惊,恍然回过神来,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里头漆黑一片,勉强能看出有个人影。那人说话时才勉强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又迅速闭上了。
“你既想卖,又为何要说它煞气?”
顾意也仔细打量着那琉璃珠,那珠子并非是晶莹透明的,而是其中有一缕红丝。像是青烟游弋在其中,映着微光,显得有些清冷。他拧眉,这赌市上什么东西都有,只是这人加这珠子就古怪得很了。
“我自然想卖,只是这东西也确实煞气。”那人见他们二人在原地盘亘不前,才满吞吞的添了句。好像极其不愿意再搭理他们似的,墙那头不多会就传来了起伏的轻微鼾声。
晏辛撇嘴,收回目光回望了顾意一眼。
“前面有卖传奇话本的摊子,我们去看看。”顾意指着不远处,一路来数那个摊子人最多。他向来不会为了自己在这些上头花钱,却不吝于晏辛,晏辛笑了道:“我如今不爱看这些,不过去前面凑凑热闹却是高兴的。”
然而,那地方不知卖着什么不寻常东西,人越聚越多,窄窄的一方小巷因此就堵了起来,前后不通。
“还是京都热闹,越晚人越多。”她这么说着,近旁的人瞥了她一眼,大有些怪她见识浅薄的意思。晏辛并不介怀,只晏晏而笑,倒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人处在世间,年纪越长,顾忌介怀的事情就越多,有时候顾意倒有些艳羡她这样。他自己从小混迹于市井,早学会了圆滑处事,然而却也只是处处克制收敛自己,却并非这样毫不介怀。
晏辛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眸色深深不知是想什么。她伸手在他前襟拍了拍,“发什么愣?”
顾意倏然收回视线,半垂着眼睑,舒了口气才道:“没什么,这下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了,你要是累了,就抵着墙站一站。”
晏辛左右看看,只见乌压压的人头,不知多久才能疏散些。
“姨婆你看,多好看的珠子!”后头忽然有人惊讶出声,“我在……家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珠子,姨婆你快看。”那声音清脆,又含着几分柔情婉转。
晏辛忍不住回头,果然是个妙龄的艳丽少女,穿了一身嫩绿的群裳,外头披了件大毡。她正弯身凑前盯着一处物件看,一面拉着自己近旁那中年妇人。
“咳……”那妇人被她晃了又晃,咳了一声才缓道:“我瞧见了。”她身形有些臃肿,却是个瓜子脸盘,上头涂了厚厚一层白粉,连一道褶子都看不出。只是她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动人。
原来,她们看的正是晏辛之前看的那颗珠子。
“我说,这什么价?”那少女脆生生的问道。她这一开口,四周被堵着的人又不免都朝着她看了几眼。
“呵呵……”墙那头传了几道不屑的笑声来,倒是显得十分张狂。 “我若是不想卖你,这便是无价之宝,你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少女被他这样这古里古怪的呛声,立即回道:“你不卖摆在这边做什么?”她还想再出声,只是被身旁的中年夫人一把拉住了。
顾意朝着那夫人的手看了一眼,淡然挪开视线。
“等有缘人。”
“什么有缘人,这赌市就没有买不着的东西!”绿裙少女不服气,只觉得眼前这人不过是借机抬价罢了。她说完又急急的看了眼自己的婆姨,然而,她身边妇人却没有看她一眼。
“我这珠子有煞气,若不是缘人得之,只怕会有无妄之灾。”那墙后之人诡秘的说道,光评声音并不能听出他到底是多大岁数的人。只是这一番话说来,神神叨叨。
晏辛侧耳闻见这话与那人之前同自己说的相似,倒越发好奇了起来。不免又回头朝着那琉璃珠子看了几眼。
那少女大约不信邪,气愤道:“你不卖便不卖,何必扯这些神神鬼鬼的出来吓唬人。既然是不详的东西,你又为何不送到庙里观里去,何苦带出来祸害旁人。”
“……这东西鬼神压不住。”里头那人声音低得很,语调也诡异了起来,像是带着森森冷意,“若非是有缘人能洗脱它的冤屈,它不肯安生。”
饶是人多,之前还强硬的少女已经被吓到了,迟疑的望着自己的婆姨,气鼓鼓的说道:“哼,骗人的手段,婆姨我们走。”
周围人挤人,这一消停,便也再没人在意她们这处。
晏辛被挤得昏昏沉沉,白日里又经了那一遭,眼皮渐渐重了起来。随了顾意的话,背抵着粗粝的墙,稍稍闭了闭眼。
顾意朝后面看了看,没有丝毫疏散。
被堵着的人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的就蛮横的挤开人群出去。
顾意挡着晏辛,那一身衣裳被挤了又挤,像是揉皱了的纸。
“这是什么?……血!”
忽地,有人喊了一声。声调嘹亮,刹那周遭都禁止了下来。那喊话的人颤颤巍巍的站在原地,脸色煞笔的指了自己身边的墙上。那面墙果然是被鲜红血色染了个遍。
一时悉悉索索,原本挤得严严实实的窄巷忽然让出了一小方地来。
那出声之人所站的地上都都是血,他那一双雪白的皂靴被泡在了血水中。他吓得脸色全无。
放一块流淌出血的小方窗上,一颗琉璃珠子正如常躺在木盒之中。晶莹透亮的珠子中,那一条红线像是在其中缓缓流动着。之前那绿裳少女正站在方窗旁,她呆怔的看着墙里头,眼角一跳,面色惊恐晕厥了过去。
顾意微侧身当着晏辛的视线,低声道:“别去看。”
这一下,周遭人群迅速挪动了起来,惊喊声不断。久久拥堵着的窄巷,竟然一下子疏通了。而那墙后,不断有涓涓温血沿着方窗流淌出来,像是无休无止。
莫名,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