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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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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人们不是常说事不过三的么?而今尹断爻这正是第三次,怎么也得真的到第四次的时候再说吧。
隔着这浓浓的黑暗,他知道是她,但她不知道他。
那句简短的“是你么”,敏锐且淡漠,令他猝不及防。他还未来得及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她又开口说话了。
“现在,你可以放心,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你也可以不用说话,这样我就不能辨认你的声音。我知道是你。之前你已经来过两次。到如今,也只有你来过我这里。”她的声音虽还带有点童稚,但又无比的慵懒。她继续说道,“如果你需要钱,我会一直放在原来的地方。这房里的格局我也不会变动,你可以取走你需要的。请不要翻乱我的东西,这会让我很困扰。不然,我又要花很多的时间去将它们还原,我不想因此而浪费时间。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却还有很多。”
接下来,他隐约听到她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随之,他听到“砰”的一声。大概是她回到卧室,关上了门。房间里传来打火机的声响,从门缝透出明灭不定的火光。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尹断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久久不能入睡。分明只是个孩子,口气那么傲。小小年纪学大人喝什么酒,竟然还抽烟。更不能理解的是还轻松地说着什么“你可以取走你需要的”。一想到这儿,他“腾”地从床上翻起身,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等等,她好像说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什么叫时间不多?难不成是得了什么绝症,活不了多久了!”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随即又否认了这样的猜测。
但,如果是真的呢?
这天夜里,突然之间好像有一道灵光撞击了他的头脑。他兀自扬起嘴角,沉沉地睡去。
“叮铃——”
说来也真是讽刺。尹断爻先前都已经来过三次了,偏偏现在才按门铃,等待主人自己开门。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只是一场梦。
在他思绪忙碌的时候,门就开了。
“有事么?”她微眯着眼睛,用手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是送快餐的。这是你点的东西吧。”他边说着,边示意一下自己手上拧着的两个餐盒。当然,这些台词和餐盒都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说起演戏,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之一了。
她半倚在门边,用手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终于找到机会能这样仔细地打量她。头发松乱,锁骨突兀,一袭纯黑的低胸蕾丝吊带裙衬出她白皙的肤色。没有穿鞋,似乎她并不在乎在外人面前光着脚丫。
或许这个词用在她这个年龄并不适合,但尹断爻目前却只能用“性感”两个字来形容她。宛如罂粟花般的妖冶,弥散着致命的魅惑。他暗暗提醒自己,对方只不过是个臭屁的孩子而已,不要再多想。
“你弄错了,我没有订过快餐。”说罢,她正有关门的意思。
他赶紧用一只手挡着门,“诶——等等。不可能的吧,地址上写着是这儿。”他拿出手中的纸条,认真地看起来。然后又将纸条递给她,让她确认。
纸条上肯定是她的住址,因为是他写的。
她看了看,说:“算了,东西给我吧。你先等会儿,我拿钱给你。”是的。她再次被他骗了。她是无辜的,但她生命里诱人的涵蕴却是牵引她坠入一张张大网中的元凶。
她转身到房里拿钱。再次震慑尹断爻眼球的,是她左肩背上的纹身。
图案是一只蜘蛛,有他半个手掌的大小。森森入眼的红,仿若嵌入了鲜血的颜色。栩栩如生的红蜘蛛,栖息在她的身体上,抑或是早已与她融为一体。他仿佛嗅到了血的腥味。
他站在门外,还未缓过神,她就已将钱递给他之后,掩上了门。
对于她身上的纹身——红蜘蛛,不知怎的,令他有些忌惮。再多回想几次,好像那只蜘蛛就是活着的,汲取她的血液成长,让人毛骨悚然。
他缓步下着楼梯。没走几步,他便听到她的声音。
“你们送餐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她打了开门,探出身子,向他问道。
“啊?”
“你们的订餐电话。我以后打个电话就可以把吃的送上门了吧?”
“哦。嗯。对。是的。”这个状况可不在尹断爻的计划之内。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犹豫一阵之后,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她。
3.
人一旦开始说了一个谎,就得不停地用谎言掩饰。即使累了,也希望谎言不要被揭穿。谁说完美的谎言比不上真实。有些人就在谎言中觅得真实的苦涩与趣味。人如此,谎言亦不过如此而已。
这段时间也没让尹断爻少忙着。她打电话来订餐的时间几乎都不是正常的三餐时间。这般溽热的天气,他要先跑去快餐店买餐点,然后再带去给她。有的时候,他正在忙自己的事情或是休息,她打电话来订餐,他感到不耐烦便随便找了些借口来搪塞。可事后自己又忍不住想起她家里空空的冰箱,还有沾满灰尘的厨房。想起她一个孩子独居的难处,或者她真的生病了。他会想起一连串的问题,最后,良心的不安又使得他不得不去送餐。
怎么会有人讨这样的苦来吃?他自嘲着。
这天夜里,凌晨一点多,尹断爻的手机响起。
正在床上与他欢愉的夏曼伸手关掉了电话。
说起来,夏曼是他的初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令人欣羡的青梅竹马。在那个大家都还纯真的年代,他将狗尾草做的戒指套在她的食指上,信誓旦旦地许诺长大后一定会娶她。她微笑着点头答应他。然而,事事又岂能随人愿。人长大了,心也长大了,时光逝去,欲望滋长。他的生活,她不能适应。她要的,他满足不了。如此,就散了吧。他过他的,她嫁她的。如今,他们有时还会交织在一起,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是因为爱,只是寂寞。那些过去的,已经不能寻回。
他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这似乎扰了夏曼的兴致,她起身到桌边去喝水。
尹断爻拿着手机,上面显示是她的号码。他想挂掉,却又接了。自从他遇上她,他总是在矛盾中。
“现在还能送餐么?”她问。
“小姐,现在几点啦?大半夜的,早关门了。”他的语气不太好。本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又是送餐。不过,他潜意识里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但她每次打电话来除了让他送饭也没别的了。
“真的不行吗?我只需要一份蛋炒饭。钱我会加十倍付给你的。现在我真的是太饿了,胃有点疼。”她的声音委顿。
“好的,我马上送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这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
挂断电话之后,他赶紧穿好衣裤。夏曼问他什么事,他回答有些事要做。他说着便到厨房自己做起饭来。
“你饿了说一声就行,我会帮你做的。”夏曼凑到他身后,暧昧地环住他的腰。
“不是我饿了,给别人做的。”他自顾自地继续炒饭,没有回应她。
“大半夜的给谁做啊?女人?”夏曼微笑着看他。
“这些事一时也说不清楚,以后有空再说。等会儿我要出去,今天你自己要走要留都随你。”他将弄好的蛋炒饭装盒,然后再装在塑料袋子里。
“现在就舍得我走了?先前又是谁缠着我再留会儿?”
“别闹了。我先走了啊。”他在夏曼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随后匆匆出门了。
只是,夏曼站在那扇已关上的门面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滑落进她上扬的嘴角,她才转身,背倚着门,顺势滑坐在地上。
尹断爻赶到她面前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汗液浸透了他的衣衫。
她依旧如此,默然地接过餐点,转身去房里取钱。
她递过钱,“谢谢了,我说过我会付十倍钱的。”说罢,正欲关门。
他用手臂拦住门,待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之后,说:“钱,我不会多收。好歹我也是大半夜跑来的,你看我都热得快昏了,你让我进去吹吹冷气总行吧。”
她轻“嗯”了一声,对他没有丝毫的戒心。
她坐在沙发上,将面前茶几上的杂物推开,为饭盒腾出一个位置。然后转过头对他说,“你自己找地方坐,地上的的稿纸不用管它,那些都是我要丢的。”他确实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坐。地上散满了画稿,虽说都是她要丢掉的,但毕竟是她一手一笔画的,他又不忍踩在上面。好不同意整理出一个空位,他需要坐下来休息。不经意间又瞥见她左肩背的纹身,他下意识地回避了。
她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来真是饿坏了。
“吃慢点。不是说自己胃疼吗?吃快了一样也会胃疼的。”他关切地提醒道。
这天深夜,尹断爻和她之间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交谈。
“你是美院的学生吗?”他看着地上的画稿问她。
“不。我在上高三,兼职做CG插画。”她头也不抬地说。
“高三?不是课程很紧吗?你花那么多的时间在这上面会影响正常的学习。”
“也影响不到哪去了。没有比现在的成绩更糟的了。”
“是吗。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也不怎么样。那你岂不是那种很讨厌学校的学生?常常跷课吧。”他咧开嘴笑了笑。
“不。学校给我自由的时间,可以随时离开那里。我去学校,只是干了大多数的人都会在这个年龄干的事情。单纯地想去当个学生,和他们过过一样的生活。”
“那你觉得如何呢?”
“有时候会困惑。但真的喜欢着那里。感觉每一个人都很好玩。”
“好玩?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独特的见解。”
“那你呢?怎么每次送餐的都是你?没其它的员工了么?”她已将满满的一大盒蛋炒饭吃完,收拾起遗下的残渣。
“那是,那是因为我专门负责这几栋楼的订餐。”还好他反应够快,为自己找到开脱借口。这借口乍听之下也不是那么蹩脚。
“遇到我这样的人,很麻烦吧。这么晚了你还得自己炒蛋炒饭给我送来。”
“嗯?”
“厨师可不会在这个时间还工作。”她敏锐的洞察力令他汗颜。他开始想着这以后的谎言可要再谨慎一点。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会很难吃吧。”
“很好吃。谢谢。”她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她笑起来才让他感受到一个十七八岁孩子的朝气。始终,她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背负太多的漠然。
“我该走了。明天你还要上学,快些睡吧,还能再睡上几个小时。”
“你能再和我说说话么?已经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这样与别人交谈了。而且,我最近都很难睡着。长久以来,都习惯听着那一首固定的曲子睡觉。曲子被我录在MP3里,但现在都已不在了。”
他的确是后悔了。此刻,他被心中的愧疚啮噬,这种苦涩的滋味充盈全身的血液。他眉眼低垂,嗫嚅着:“你,没想过要找回来吗?”
她微微摇头。“兴许丢了也是件好事。这样就可以强迫自己改掉顽固的依赖。人长大了,依赖的东西总会在一天远去。紧紧地握在手里,也只是想它能够再多留些时间。要离开的,到最后终究不会留下,走得越早,反而越能根除心中的眷恋。”她的神情恬然,却有让人心痛的悲伤。
他的眉宇之间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