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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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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你么?”尹断爻陡然心惊。一瞬间,似有冷汗掠过心脏,他不禁被几个冷颤连连袭击。而他随身携带的工具也在惊慌失措之时散落在地,发出金属尖锐的撞击声。
其实,说起尹断爻,在这一片区街头的小混混们无不认识他。不仅如此,其中也有不少人对他怀有敬仰和感恩。毕竟,他是将“开锁”这门技术正式引进到这一带的人。一部分的人就靠着这门技术养家糊口。久而久之,业内人士就尊称他为师傅或是尹哥。尽管他本人觉得二十六岁还算年轻,自是比不得十几岁的孩子,但也强过三四十的叔伯辈。
于他而言,这些旁门左道也不是什么能够曝露在光天化日下的事情。但他喜欢随心而行,在他骨子里有种邪恶蠢蠢欲动,一直如此。或许到现在,他已经上瘾了。不知不觉便开始享受这邪恶带来的快感,以至于抑制它就会出现不良的副作用。
尹断爻这个人的邪恶也就那么一点点。他也常会因此埋怨自己没出息。曾经有人给他建议过,可以组织个集团什么的,那这一片区就归他掌管了。他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还要去给这一带的黑白两道疏通疏通,往后的日子可真的是身不由己了。像他这样的人,自小不是仰慕古惑仔长大的,更不想学电影里的陈浩南和山鸡。
尹断爻那几个兄弟知道他在开锁这方面的技术是无庸置疑的,但缺乏实战经验。寥寥几次实战,虽说都是成功了,但行动中不免有些慌乱和生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带着玩世的态度,总去干一些被世人鄙夷抑或是唾骂的事,以此来满足自我的存在感。
这是尹断爻在这里踩点的第五天。如若是平常,踩点一般只需三天。但这次他盯上的这户人家,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一连五天,所有的窗户紧闭,窗帘从未拉开。夜里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看到任何人从这里出入。像这样的状况通常就会判定为户主远行。所以,最终他把这里纳入了行动的目的地。
他只用了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就把防盗门打开了。进入屋内之后,他谨慎地将锁芯抽掉,这是为了防止屋主用钥匙从外面将门打开。这般简单的手法,他早已熟稔。
接下来,他粗略地审视了一下周围的状况。房间弥散着隐约的霉湿的味道,桌面上沉积了少许的灰尘,冰箱里亦是空空如也。所有的一切都已证实了他的推断。然而,或许是太过空荡和清冷,感受不到些许的人的气息。如此的死寂,不禁让人阵阵心凛,脊背冰凉。
他心中的忐忑更是推促他快些行动。可,这该如何下手啊。
床不是床。那层包裹床垫还有些破损的塑料薄膜依旧没被拆下来。裸露的床,仿佛从未睡过人。反倒是堆积着一大堆凌乱的画册,杂志。只是客厅的沙发上还有一床被单,估计这屋的主人长久都睡在那里。
抽屉不像抽屉。他几乎翻遍了房里所有的抽屉。全是书籍,碟片,磁盘。上面写的大都是他不认识的文字。而真正的书柜却被当成了存放烟酒的地方,种类繁多。
首饰盒里总该有些值钱的东西了吧。他边这样想着边打开了那些做工精致且漂亮的盒子。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塞满了糖果。
这些让他开始哭笑不得了。
干他们这行的都知道,像电视机,冰箱,空调之类的大型电器自是带不走的。只是指望屋主多些现金,金银首饰和小型的数码产品。时间已经整整过了二十分钟,那些通常被认为应该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他都一一翻找过了,始终无所收获。
他至多还能在这里再呆上十分钟。行有行规,这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随手翻了翻剩下的柜橱。结果却在存放茶叶和咖啡的地方找到了相机,摄像机,CD机,MP3,还有几百元现金。根据他干这行的眼力,马上就知道这几件数码产品绝不是普通的货色。若是估计得没错,每一件都应该是现在市面上的限量版,价值不菲。
这一次的收获,比起尹断爻曾经那几次所得加起来的总和都要多上好几倍。然,这给他带来的却不是惊喜。很多的疑惑,好奇,更不解的是竟然还有淡淡的悲凉萦绕在他的心上。他把玩起盗回来的数码相机,不经意地发现那里面还存放着一些照片。
墙角死去的蜘蛛。各种式样的锁。公园里相互搀扶的老人。蹲在街边哭泣的孩子。车站前等车的人们……这些照片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但他确实感到了一种孤独。很浓烈的孤独,让人窒息。
接着,他又继续搜寻剩下的三样东西,想从上面获得信息,哪怕只是很少很少的也好。他不知为何会如此,自己似乎变得有些执迷和不可理喻了。不过,摄像机里没有任何录像。CD机里也没有碟片。MP3里只存入了一首曲子。这恐怕是连三岁的孩童也知道的曲子——摇篮曲。
他静下心来聆听这首舒缓的摇篮曲。那是一个女人在轻声哼唱,声音极其微弱,以至于他要将MP3的声音调到最大。没有伴唱,没有配乐。应该是临时录下来的,里面有很大的杂音。女人的声音很轻柔。他仿佛能看到那样的一个女人,对着怀中的孩子,哼着这首曲子,然后温柔地笑了。
那个下午,他都一直都听着这首曲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有人问他为什么哭了。他用手指摸摸面颊,湿湿的。他笑而不语。
尹断爻的哥儿们都在奇怪,最近的他总是特别忙,他们的活动他也常常推脱。总之,他的意思就是暂时修业不干了。他们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那次大赚了一笔,正在好好享受。其中不乏有人眼红,酸溜溜地说,“那小子咋那么好的运气。”没有人知道,那次的收获,他全都放进箱子好好地保管起来。钱是分文未动,东西也没有转手。
他去向楼下的餐馆,超市,烟摊打听那户屋主的消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大家的意识里有那样的一个人,却不清晰。
如果被他们知道了,铁定会被笑死的。尹断爻坐在那户人家上面一层的楼梯间,暗自嘲讽。自从那之后,他几乎放下了手边所有的工作,每天都来这里等。到底是等什么呢?等到了又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深入探究。天性使然,想到什么,就赶紧去做,人生才不会枉然。
“怎么打不开?”
楼下传来有人在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尹断爻骤然起身,探出半个身子俯视楼下。因着阶梯的遮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他蹑手蹑脚地下了两步阶梯,勉强能看清整个人的背影。
听方才的声音,他断定应该是个年轻的女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孩子。
她的头发很长,用支簪子挽了起来,很随意的样子。大概是累了,她将手里拧着的东西放在脚边,半蹲着身子,再次用钥匙认真地试了试。她背部的衣衫已被汗液洇染了一大片。不时的,她会站起身休息片刻,然后又蹲下身子继续弄着门锁。
真是难为她了。现在是七月中旬,正当高温肆虐的日子。她不知道锁的锁芯已经被他抽掉了,她的钥匙是插不进去的。她更不知道自己家被盗了。第一次,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从他的心上掠过,却也只是稍纵即逝。这也该归咎于他的德性——死不认错。
她突然起身,拧起脚边的包包,下楼去了。他跟在后面,与她之间拉开了些距离。从先前到现在,他也只看清了她的背影。
随着她一路来到楼下锁匠的摊位。她与锁匠交谈了几句,然后锁匠带上他的工具同她一道。
他正欲回过身,却巧她从正面与他擦肩而过。一时间,他还未来得及回过神,她已走远。随后,他也跟了上去。匆匆一面,不是她的容貌震慑了他。明明只是约摸十七八岁的孩子,却能明显感到她历世的年龄远远超出了他。有畏避,有震撼,有不甘,有沉迷。说不清,道不明他现在错杂的情感。唯一确定的就是——去。
有些未知,是种致命的诱惑。不断沦陷,结果的本身却也是一种未知。
锁匠也只用了几十秒的时间就打开了锁。尹断爻想,兴许锁匠和他们这行本就是一丘之貉。回去之后给兄弟几个建议一下,让他们也去弄个锁匠的兼职来做做,别一天尽想着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这锁的锁芯已经没了,恐怕屋里早就进了贼,你赶快去清点一下自己的东西。我再帮你重新换个锁,不过这也没多大的用。这一带的偷儿特别多,小区的治安不是很好。你夜里要记得反锁门。”锁匠好心地提醒道。
对于锁匠的话,她只是漠然地应了一声。没有惊惶,没有诧异,似乎也不在意自己丢了些什么。待锁匠换好锁之后,她支付了钱,随即便关上了门。她的样子,很是困倦。
在这之后的两天,他再没有看到她从屋里走出来过。
来这里,是第二次。对于尹断爻他们这个行业而言,无疑是犯了大忌。他当然很清楚。在他们的生存规则里,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冒险到同一个地方“光顾”两次。一则房主的警惕性加强,二则很可能结果是一无所获,徒劳罢了。
终,他还是来了,更可笑的是,他的目的并不在于财物。
在这个家里,搜寻不到关于她亲人朋友的信息。她一个人独居的可能性很高。他在杂乱的杂志和画刊中找到了她的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还有她的名字——亦末。
有“亦”这个姓吗?他想。
他继续寻找线索。与上次相比,这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和糖纸。烟灰缸旁边有几个的空酒瓶。地上散落着几张画稿,全是未成品。他看不出画的究竟是什么。冰箱里依旧空空如也,厨房似乎也没开过火。他忍不住猜测,她平时呆在家里吃些什么。
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径直向上次唯一找到了贵重物品的柜橱走去。打开柜橱,里面的茶叶和咖啡少了一大半。然而就在这里,又放上了一千多元的现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是故意的。
他将钱放回原处,关上柜门。然后离开,锁上防盗门。
他本是想能找到些许的信息来解开心中的疑团。不料,却再次增添未知的迷雾,让自己的新奇感升至极限。
“不对!”他猛然一惊。细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奇怪举动,怎么就感觉像偷窥狂,变态佬似的。他使劲地摇摇头,意识到这种荒唐的举动和好奇应当即刻制止。
若是一个人真能熟练地驾驭自己的欲望和情绪,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发生且延续。
第三次,他站在了这门前。或许,再没有一个盗贼比他更傻更笨的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过。楼道的灯光昏黄,他的眼睛有些干涩。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接着继续捣弄着锁。
门依然是如此轻易的就打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他放心地将门掩上。因着这里的窗帘一直都将屋子封闭,所以夜里没有丝毫的光透进来。他极不习惯这样的黑暗,如同吞噬一切的熟识,最终也将吞没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