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公子爱财》只留给我天空

4、入局

　　残阳老鸦，萧瑟的西风掠过车厢，拂起少年殷红的衣袖，少年半依在车厢上，看着手里的一卷书册。柳余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本不必走。”

　　原铮挑眉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依旧看自己的账册。

　　“你刚才本可以趁机杀了我。”

　　少年又挑了一下眉毛，放下了手里的账册，缓缓的伸手按在柳余恨的胸膛的伤口上，鲜红的血色立刻涌了出来，浸透了层层包裹的布条。

　　西门吹雪的剑法并非浪得虚名，所以柳余恨伤的也很重。少年的手掌缓缓的按下去，大颗的冷汗就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但痛苦的□□却被柳余恨自己咽回了喉咙里，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丝忍耐的喘息。殷红的血色染在指甲上，就像是少女指尖的豆蔻，少年盯着自己的指甲看了一会，突然又失去了继续折磨别人的兴致，“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就在刚才，原铮盯着指甲发呆的时候，自己就至少又六种办法杀了这个少年。但这一次柳余恨没有再反驳，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的伤口。包扎的布条都已经浸透了鲜血，但他并没有动手解开来，因为他出门的时候就只穿了一套衣裳。这些布条就是用身上的袍子撕成的，现在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条裤子，所以他就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把视线挪回到少年身上，“为什么？”

　　柳余恨问的莫名其妙，要人摸不着头脑。原铮自然也听不懂，但这时候柳余恨又不说话了，他只能低笑着回答，“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不逃跑，又或者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我不必着急逃跑，现在你伤的这么重，我随时都可以丢下你逃跑，何必还要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那样辛苦。我不趁机杀了你，是因为我刚刚发现你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一个不怕死的武功高手死在这里就未免浪费。你现在身负重伤，武功虽然不济，但若是在路上遇到强盗马贼，总也还能够做个替死鬼。”

　　少年的笑容温和，眼神却很疏离，真假参半的理由让人揣摩不出真意。柳余恨艰难的挣扎了下，勉强抬手点了自己的几处大穴止血，“为什么要杀洪涛。”

　　原铮唇角上的笑意一滞，“并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先要杀我，最后要他性命的人也并不是我，而是西门吹雪。更何况——”几颗血珠顺着柳余恨的小腹滚落下去，消失在了腰腹间，他轻轻的抿了下唇角，“更何况，这一路上你已经被我骗过许多次，难道还猜不出来，这一回也不过是我随口胡诌来骗你的假话？”

　　柳余恨没有回答，即使他一直努力保持神智，但还是终于昏了过去。这个男人已经被疲惫和痛苦已经折磨了十年，西门吹雪的这一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床榻上，床榻安置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

　　他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十天，原铮也就在这个房间里寸步不离的守了十天。

　　柳余恨披着外套靠坐在床上，侧身凝视着窗外渐沉的夜色。他的伤势好的很快，这大部分要归功于原铮的灵丹妙药，江湖传说“无争山庄”的丹药一枚万金，不但能够延年益寿，甚至还能够医死人肉白骨。柳余恨还没有死透，所以他又活了过来，并且在充足的药材滋养下飞快的痊愈起来。

　　原铮正就着油灯看书，昏黄的火光在少年的脸颊上辉映出浅薄的阴影。他一直睡的很少，只在天快亮的时候稍稍休息一会，又总是在梦魇里挣扎着醒过来。柳余恨想不明白为什么原铮要留在这里，不久之前这个少年还是心思缜密，诡计百出，为的只是逃离自己，现在却又改了主意，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铁钩在窗棂上刮过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柳余恨已经从床上走到了少年身后。走廊里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就停在了房门口。原铮和柳余恨都看着房门，房门是用厚实的木板做成的，而现在却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张薄纸。一个斯文清秀的书生正站在门外，他既没有撞门，也没有踢门，只是随随便便的从门外走进来，房门就突然自己粉碎了，留下一地的木片碎渣。

　　这个书生就像是最正经不过的读书人，先是微笑的对原铮拱了拱手，“在下萧秋雨，特来此地探访故人，多有叨扰，还请公子海涵。”

　　眼前的书生看起来斯文温润，白皙秀气的五官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阴柔，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死人如麻的恶徒。原铮侧过头看了眼柳余恨狰狞的面孔，挑了挑眉梢，“原来你们是故交好友？你以前有个朋友姓萧，是‘断肠剑客’萧秋雨？那你是不是还有个故交姓独孤，叫独孤方？”

　　萧秋雨，柳余恨，独孤方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最出名的并不是他们高深莫测的武功，也不是杀人如麻的恶名，而是三人孤僻诡异到令人发指的性格。你绝想不到这样的三个人呼朋引伴，对酒谈心的模样，因为他们原本就并不互相认识，也根本不准备要做朋友。

　　如果不是被那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要挟——

　　萧秋雨的眼角微微一抽，背着双手长叹一声，换了个话题，“秋风秋雨愁煞人，所以每到杀人时，我总是难免要发愁的。”

　　少年伸手替他倒了一杯热茶，像是没有听懂这样的恐吓，依旧客套的开口，“不知道萧先生何事发愁，在下可能替先生分忧？”

　　萧秋雨扫了眼少年殷勤的笑容，冷冷的扭过头去看着柳余恨，“现在我正在发愁的是，不知道是我来杀你，还是让柳兄来杀你？”

　　柳余恨依旧保持着沉默，他知道萧秋雨的意思。

　　他已经出来很久，自然是那个女人怕耽误了那件要紧事，所以要萧秋雨来找自己回去。这件事牵涉到许多人，也牵涉到许多秘密，做这样的事情必须要十分隐秘，决不能要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原铮。但他比萧秋雨想的更多，原铮能够知道萧秋雨，也知道独孤方，自然也有可能已经可能知道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情。

　　柳余恨微微的抬了下手臂，冰冷的镰刀沉重的举起来，又轻盈的落了下去，却只是掠过少年的一缕发丝，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力气也恢复了大半，只要轻轻的抬一抬手臂，冰冷的刀刃就会割开少年的喉咙。这原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的事情，但这一刻他的动作却迟疑了。

　　原铮也看着柳余恨，少年的视线落在冰冷的刀锋上，一缕青丝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上，他唇角就忍不住微微的翘了起来，“柳余恨不会杀我，因为他还想要知道蝙蝠岛的位置。蝙蝠岛上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世间少有的武功秘籍，而这个世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去那个地方的海图。”

　　他说完这句话，就又扭头去看萧秋雨，“你也一定不会杀我。我知道你并不是柳余恨的朋友，也知道你不是自愿来这里找他。你只不过是替别人卖命，可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也不知道我是谁，否则他一定不会要你来杀我。”

　　萧秋雨的眼神一冷，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还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屋子里一片沉寂，原铮没有回答，而是又去看床上的柳余恨。无争山庄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萧秋雨并不一定会相信，但由柳余恨开口来说，萧秋雨却不能不信。

　　柳余恨叹了口，无奈的摇了下头，“他是原铮，太原原家，无争山庄的少主子，原随云的儿子。”

　　萧秋雨冷冷的注视着少年的笑容，他已经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剑刃和剑鞘的摩擦发出微不可查的细响，这柄剑随时都可以脱鞘而出刺入少年的胸膛。但他已经明白了少年的有恃无恐，原随云就是蝙蝠公子，这个传言已经流传了很久，始终没有人肯定，却也从来没有人否定。蝙蝠岛上遍地都是金银财宝和武功秘籍，这个传言也已经流传了很久，但去过那里的人却至始至终守口如瓶。萧秋雨的手指突然松了开来，剑刃重新又落回了剑鞘里。他不是柳余恨，他有一张英俊的面孔，一具健康的身体，他只是性格孤僻，却并没有厌倦红尘俗世。他既不甘心替人卖命，也绝不愿意苟且偷生，所以但凡是能够摆脱眼下的桎梏，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武功秘籍，他都不愿意放过。

　　房间里的火盆已经烧尽了，只余下一盆满满的灰烬。窗外远远传来打更人小心火烛的喊声，那一弯圆月已经被厚厚的云朵遮住，只在缝隙间漏出几许稀薄的月色来，在屋子里勾勒出诡异的光影。

　　萧秋雨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少年轻轻的眨了下眼睛，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我若是担心我骗你，你还可以要人拿着这块玉佩去无争山庄，用这块玉佩换一万两银子。这块玉佩不过价值百两，却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信物。你总应该相信无争山庄的人并不都是傻子，肯随随便便花一万两银子买一块不相干的玉佩。”少年的表情诚恳，语气殷勤，就像是个最老实的生意人，十分的替客人打算，“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总是不肯轻易相信旁人。但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今只是孤身一人在外，难道有你和柳余恨两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还要担心我逃跑？即便日后，我并不能够带你去蝙蝠岛，你也可以杀了我，这一万两银子也能够补偿你的损失。”

　　客栈的木门吱呀作响，隐约能听到伙计一边扶了烂醉的客人上楼去，一边用并不地道的京片子小声吆喝着讨赏钱，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萧秋雨转过身看着洞开的房门，泛黄的破碎木片散落一地，像是清明时节遍地的纸钱，这使得他的心情沉重起来，萧秋雨下意识的掂了掂自己的荷包，里面装满碎银子和成叠的银票。这笔银子也是那人送给他的，那人已经有了把柄威胁自己，却又愿意手大方的笼络自己，这样的做派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要他来这里带柳余恨回去，更不可能是仅仅要他来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柳余恨，独孤方，再加上自己，有这样的三个人联手就已经足以办成这世上很多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他只担心，办完这件事情之后，那人是不是真的会信守承诺，彻底忘掉这个秘密。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够在真正的保守秘密，因为一旦这个人死了，他的秘密也就没有了意义。”原铮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条噬心的毒蛇钻进了萧秋雨的胸膛里，“因为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不敢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最荒唐可笑的是，每个人都费尽心机去捉别人的把柄，却又总以为没人能捉住自己的把柄。”

　　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想要那个人死，但他却杀不了那人，甚至伤不到那人一分一毫。萧秋雨铁青着脸，捏着荷包的手指紧了紧，从牙缝里挤出来“明日五更出发”这几个字，就转身走了出去。